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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策要在这里做手术,没办法,连宁奚都说不动,”沉云青叹了一口气,扫了一眼旁边表情十分难看的周映东,“我能理解他的做法。对他来说,今天要是对老爷子让步就意味着以后在别的事情上也要让步。谈策考虑长远,他的做法不是没有道理。”
宁奚没再管坐在床边沉默不言的男人,披着外衣站到了门外。刚刚和谈策据理力争的心情还没消却,她强硬地按下自己抖的手,吸了一口走廊上的冷气。围在医院一旁的一圈保镖和警察见她走出来便向又向里围了一下。沉云青挥挥手,示意最前排的保镖让开一条路。
她站在窗前让风吹了吹身上的烟气,上前将宁奚肩上的外衣披紧了一些:“别担心,这里有一个大夫擅长这个手术,但是毕竟条件有限,他那只手能不能恢复到之前的样子……还不好说。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宁宁?”
“我之前习惯他什么事都瞒着我了,所以即使是现在,我再怎么劝他,也许他也不会听,”宁奚身体向前倾了一下,他不肯给她看那只手,也像避开她一样十分草率地决定就在这里进行手术。
她似乎能透过他裹着纱布的手看到那个贯穿到底的血窟窿,心脏像被这只布满血污的手攥着,一下用力,一下又放开。
随后是漫无边际的茫然与疼痛。
“小宁,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远处走来的高大男人手臂里夹着一沓文件,走过来时展开手上的文件夹,狠狠地拍了一下倚在墙边的周映东:“去,盯着谈策做手术去,别待这儿碍事。”
周照将目光转向眼前的宁奚,她上半身穿着一件临时换上的大码病号服,显得整个人看起来像消瘦了许多。他用目光示意沉云青和周映东先回避,拍了拍走廊上的椅子,语气里多了几分和蔼:“小宁,坐吧,有些事情我要和你说。”
宁奚坐到他身旁,因为惦记着谈策那只手,目光没有聚焦。周照察觉到她的状态,轻轻笑了一下,低头找出了一个打火机,还没等按响,看到宁奚的手指指向了对面禁止吸烟的标识,夹着烟的手指不禁有些尴尬地缩了回去。
“小宁,我知道你为你父亲的事情,很想让这件案子快一些结束,让真相水落石出。按理说,我不能透露太多案情,但这些天你估计已经知道了七七八八,为了让你安心,我可以告诉你一部分你可以知道的事情,”周照将手中的文件抽出了一张递给她,“黑鱼,也就是之前文物走私团伙的头目。两年前破获这起案件以后,公安机关按照规定将收缴的文物移交市文物局进行鉴定。一般的流程是,文物局和其他文物管理部门会组织专家进行鉴定。但当时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你父亲在看过那几件文物后,没有给出鉴定报告。”
宁奚脊背挺直,贴到了冰凉的墙壁上。那股熟悉的颤栗感从胸膛间慢慢向上爬,她还记得当时宁尚海回家时脸上阴沉的表情。但她当时从未想过,会是那批文物出了问题。她手指交叉,目光慢慢转向周照:“因为……那批移交过来的文物是假的。”
周照低头轻轻舒了一口气,算是点了点头:“你怎么猜到的?
“之前谈策为难贺池的时候,青姐来以后交给了李峤一样东西。后来青姐告诉我,那是一块玉璧的残片,就是那块伪造玉璧的残片,”宁奚用手指抵住额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清晰,“那就是谈策一直在找的东西。我后来反复推测,都想不到他这样做的理由。直到我看到宁礼给我看的那张笔录,大概——当时那批出问题的文物,最终的责任人变成了我爸爸,他不知道被谁推了上去,成为了一个替罪羊。”
她在纸上推演过很多次,把整起事件中所有人可能存在的动机都列了出来。想来想去,最终的结果都指向了一个藏在黑鱼背后的、具有相当权力的一个人——否则没有一个人能打通上下的环节,将伪造的文物完美地替换进去。
“小宁,这件案子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处理,我希望能获得你的信任。”
“我知道你现在或许不再信任警方,但我成为警察以后的每一天,都在为公平公正和秉公执法所奋斗,”周照夹着那支最终没能点燃的烟,看向自己袖管里那只装上去的假肢,“调查组里还有许多像我一样的同仁,正在为调查这件案子努力。所以我希望你相信,我们最终会给你一个真相,给你父亲一个真相。”
“手术情况怎么样?”周映东看了一眼手术室上方的灯,一把拦住了正欲向下摘口罩的大夫,“您好,病人的情况怎么样?”
“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试着将患者手上的血管和神经接好,但还是没能完全做到,只做了我们尽全力能够做到的部分。这样处理,患者的手要想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是不太可能了,但后续如果能得到好的治疗,还是有一定希望最大限度恢复功能的。”
说到这里,医生语气停顿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当时立刻去大医院,这只手还是能……”
麻醉过后晕沉的感觉还在,谈策从病床前站起身来,随手扯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头。他瞥了一眼被包扎好的左手,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月亮高悬,将树影映的无比清晰,医院附近能听到明显的水流声。他走出大门,对面马路上的保镖正隔着一定的距离,默默地守在坐在路边巨大山岩上的人。
他盯着她单薄的背影慢慢走过去,一旁的保镖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
宁奚察觉到坐到自己身旁的人,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河水。月光映在一片静静流淌的河水上,闪着微沉的、静谧的波光。夜里的风虽然带着凉意,但总算还是轻柔,她侧过脸看向谈策,感觉自己的手心仿佛在痒:“疼吗?”
“还好,”谈策右手伸过去,将她开着的外套扣子一点一点扣好,语气很淡,“不用觉得愧疚,你老实一点就算是给我省心了。”
宁奚看向他包扎好的左手,忍不住动了动唇角。她看向不远处静静流淌的河流,声音轻了许多。
“藏布,在藏语里是对河流的一种称呼。林芝的母亲河其实不是雅鲁藏布江,二十尼洋河,贯穿整个工布江达以后,它汇入了雅鲁藏布江。尼洋河河水清澈,雅鲁藏布江很浑浊,但在这里,它们交会了。”
宁奚低头,轻轻趴到了自己的膝盖上。上一次和谈策这样平静的说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在由隐瞒和猜疑组成的这一段时间里,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感情是否真实。但想到他手掌时内心的尖锐的刺痛,又分明在提醒她的真心。
“想说什么?”谈策闻言,原本准备去触碰她的那只手停在了山岩上。他收回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河流,耐心地反问,“宁奚,想说什么?”
“河流是这片土地的呼吸和脉搏,长途跋涉来的水流每一次撞上河道的尖石,就是它们呼吸的证据。通过河流,山峰和土地连接,长出了密密麻麻又韧劲十足的血管,人站在这里,痛苦会被这些密集的血管分担,”宁奚侧头看他,“雅鲁藏布江在四个县的交界处向南,在那个峡湾的内侧,就是我们那天看到的南迦巴瓦峰。”
“南迦巴瓦峰云遮雾绕,我知道在这里的人心目中,这是一座神山。所以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我对着山峰许愿,希望你以后能平安,”宁奚说到这里,语气顿了一下,她攥紧了自己被风吹起的头,看向他的眼睛,“一直到现在,我都是这样想的。” “我希望你以后能一直平安,但我也很清楚,尼洋河与雅鲁藏布江在交汇处仍然是泾渭分明的。”她抬眼看他,似乎又看到了几年前第一眼看到他的样子。
如同看到那座雪峰时一眼的惊艳,她想起那手握转经轮的妇人在朝圣的路上告诉她,见过南迦巴瓦峰的人,不会再留恋其他的雪峰。
她又想起周照字斟句酌的话,将原先要说的话吞了下去,沉静的目光对上他漆黑的双眸。
“谈策,算上之前的日子,我们已经认识很长时间了,”宁奚转过头,话语被风一点点地吹散了,“已经到该和你分流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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