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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竟返身回来,挥刀割下某匹战马的一侧鞯布,将之裁为数段长条,替雷远包扎了肩上伤口。
雷远向郭竟点点头:“继续走!都抓紧时间!”
一行人继续前进。
走了几步,樊丰看看那持号角曹兵眼眶中箭的伤口,又看看身边脸色煞白的李贞,骂了句粗话,赞道:“好箭术!”
他本人也是擅长弓矢的好手,所以判断他人的箭术水平非常准确。他用脚踩住尸体的脸面,把深深刺入脑部的长箭抽出来看了看。这是一杆自制的粗劣箭矢,箭杆很轻,箭簇是用非常薄的铁片磨制的,呈现出不规则的尖锐三角形。用这样的粗制滥造的箭矢,射出了如此精准的一箭,这本领几乎称得上是绝技了。
“真是好箭术!”樊丰又赞了句,随手将长箭探入泥水中搅了搅,把附着在箭杆上的红色和白色人体组织甩掉。当他把长箭递还给李贞时,李贞退后一步,几乎要哭了出来。
就在昨天,李贞还是与祖父相依为命、不晓得多少人生忧患的懵懂少年,可仅仅一天的时间里,他经历了与亲人的生离死别;经历了向数万敌人起冲击的胆大妄为举动;又被无数敌军疯狂追捕,命悬一线……现在还杀了人!
他的箭术是不错,可在此之前,最多也不过射死几头野狼罢了!
骑士们6续越过呆立的李贞,有人轻轻一拳打在李贞胸口;李贞冷不防,愣愣地退后半步,于是又有人出了轻微的嗤笑声。所有人都知道,李贞这两箭阻止了曹军斥候吹响号角,救了大家的命。所以,他们突然间便和这少年亲近起来。
雷远在前方听见了,回头来看,骑士们顿时鸦雀无声。
雷远挥手令他们先走,自己返身回来,也看看那曹兵眼眶中被长箭贯透的深深伤口,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奇怪,李孚这样的当世儒者,教导出的孙儿却精通箭术,是个难得的好手,也不知这老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单以这手箭术而论……雷远又叹了口气:“含章,你这一手,可比我强多啦!”
他从樊丰手里拿过长箭,将之轻轻放回到李贞腰间的箭囊里,拍了拍李贞的肩膀:“慢慢就习惯了,没什么的。接下去你到队伍前头,就紧跟在郭竟身边。什么也不要想,现不对,立刻就射!”
雷远加重语气:“明白了吗?”
“好。好。明白了!”李贞看看雷远沉静的面庞,心慌意乱地回答道。
就在这时候,又一阵号角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那是斥候们再一次确认彼此的间距。当号角声从西面距离稍远处的另一片芦苇荡后方传来的时候,没有人紧接着响应。
樊宏探头张望了下那只滚落在泥水中的号角,干笑道:“其实……其实我们也可以照着样子吹几声。”
“快走!快走!”雷远不认为这时候适合去研究曹军号角的规律。
然而随着号角声传递路线的中断,整片沼泽似乎瞬间安静了下来。顷刻之后,西面的芦苇荡中有骨哨的尖利声音响起。尖利声直直地刺入高空,然后是南面、北面、东面,都有同样的尖利啸叫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那是鸣镝!”郭竟大叫。
曹军斥候们已经确认了雷远等人的位置,这四枚射入空中的鸣镝,便是对所有人的宣告!
“上马!上马!走!”雷远催马狂奔向前。
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接近芦苇荡的边缘,地面渐渐凝实。战马在潮湿的地面上奔跑,马蹄掀起黑泥,而马上的骑士,就像是在黑色大海中驾舟破浪的渔人。
樊丰率先现有百余名曹军骑兵从侧面靠拢过来,双方只隔着一条绵延狭长的湿地。湿地越来越狭窄,曹军骑兵就越来越迫近。樊丰借着芦苇丛的掩护慢慢将弓矢持在手中,突然勒马回身,猛力射出一箭。这是专门用于马上射猎的箭矢,箭头细而长,能够深入猎物的体内,却不对皮毛造成太大的损害。这支箭迎面直入一名追骑的胸口,贯入的力量极大,直接从后背透出。那骑士翻身就倒,双手却依旧紧紧握着缰绳,于是尸身仰在马背上起伏,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来,把马匹都染红了。
其他的曹军骑兵眼看同伴殒命,瞬间暴怒,他们狂也似地打马追逐,连连张弓还射。曹军骑兵俱是精锐,半数都能马上驰射,于是箭如雨下。扈从们之中,郑晋体格壮大,便成了格外显眼的目标,瞬间臀股左右各中了一箭,血流不止。樊丰本人肩膀和肋侧都被箭矢划破,所幸没有重伤。另外,还有数人受伤,陶威的战马左肩中箭,那马匹受惊,跑的倒是愈快了。
李贞试图在马上瞄准,但他所长的并非骑射,瞄了半天,只射出两箭,都没有中的,反而带慢了马匹的度,险些落到最后,成为曹军集中射击的靶子。樊丰策马从他身边奔过,一鞭抽在他的马股:“快走!快走!”
好在两队人同向奔走了没多久,那湿地陡然又变得宽阔。曹军骑兵不得不急勒马向另一个方向绕行,两队人距离渐远,很快就彼此看不见了。“跟我来,往左!”雷远大声呼喝着,带人跑过一个稀疏布有灌树的小坡,险之又险地再度甩开两队骑兵。
归根到底,曹军对于地形是不够熟悉的,他们再怎么布设罗网,总会有难以周全的缝隙。虽然号角声再度此起彼伏地吹起了,更远处的曹军骑兵得到召唤,不断赶来参与追捕。但这里离山区太近了,在曹军骑兵赶到之前,雷远等人已经扎进了林木茂密的山林中。
这片山林的地势起初并不突兀,但骑队飞快深入,度几乎不比平地稍慢。片刻之间,沿途便有幽邃嵯峨之岩崖、萦纡回复之溪峡;到这时候,若非如雷远等人这般精熟地理,断不可能在其中控缰奔走。何况众人还尽挑着险峻道路猛冲,一路行来,即便他们自己,身上也多了好些被树枝或巉岩划破的伤处。
紧随在他们身后,几队曹军斥候恼怒地追入林中,很快就现根本找不到合适的道路,只能灰头土脸地退出来。随即越来越多的兵马聚集在此,徒然怒火冲头,却只能眼看着这支胆敢挑衅曹公的、胆大包天的小小骑队越走越远;眼看着他们的身影在山崖和莽林之间若隐若现,快要看不见了。
经过了兜转曲折的山路,一行人到达某处耸立的岩崖边。这里与离开不久的沼泽边缘直线距离并不太远,但已绝无被曹军追上之虞。雷远便在这里勒住马,眺望着下方视线可及之处的曹军。
在那里,一队甲胄鲜明的骑兵簇拥着一面高大将旗疾驰而来,直抵各路军马之前。将旗之下,一名年约四旬、方面阔口的中年将领单手控缰,向雷远所在的方向眺望了两眼,虽然眼睁睁地看着小小蟊贼全身而退,但他的面色冷硬如铁,并无丝毫变化。当他拨马回身的时候,眼前的所有将士都下意识地肃然挺身,千百套甲胄的叶片由于这个动作同时撞击,出轰然闷响。
这将领似乎对将士们说了什么。话语声并不宏亮,很快飘散在空中,雷远听不清楚。他便静静地看着曹军在那员将领的旗帜下聚集起来,又渐渐分散,各自归入到依旧行军中的庞大队列中去。
当最后一支曹军追兵离开后,雷远慢慢地放松下来。他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和背脊上,冷汗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回想刚才所生的一切,雷远不敢相信那都是真的。
“疯了,我大概是疯了。”他轻声嘟囔着,但依旧保持着凝视远方的姿态,并不稍动。
待到山风将雷远额头的汗水吹干,他才回过头,眼神自左至右,扫视过一字排开在他身后的从骑们。
“此举纯出于激愤,太过鲁莽了,可一不可再。”他压抑住心中的复杂情绪,尽量轻松地笑了起来:“好在各位性命无忧,总算没有被我坑害。”
见到雷远轻松的笑容,从骑们才终于确认自己已经脱险。他们的神经紧张至极限以后,终于得到了放松,终于能够去回顾一行人穿透重重防线,直抵曹军本阵,随后又安全脱身的经历;这其中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个行动,都让他们感觉到不可思议;仿佛在至高的苍穹之上,有位神灵用他无可言说的力量安排了这一切;又仿佛他们所经历的一幕幕场景,都是某种早已安排好的奇迹,而他们只是恰逢其会在奇迹中出现而已。
此时此刻,引领着所有人、主导了这场奇迹的年轻人,就这样单手提着马鞭,意态自如地勒马立在众人眼前。他是众人原本熟悉,又突然间不那么熟悉的雷小郎君。就好像某种深藏的特殊之物终于被激活了那样,在他举手投足之间,再也感觉不到文弱,取而代之的,是钢铁一样的强大意志。某种强烈的敬畏感突然从他们的内心深处涌出,随着澎湃的血压贯穿了他们的全身,让他们情不自禁地为之颤悚。
郭竟甩镫下马,单膝跪地,向雷远深深地俯下身。
其余二十二名骑士跟随着郭竟,一同拜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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