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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他依然这样认为。但穷人的骨气又值几多钱?医生说了,即使何湜脱离危险,后面也要费不少钱。香港地盘赚得也还行,但都是搵命搏,还要养活全家老小,哪有多余的钱?就算人保住了,她正在念书,失去的时间怎样追?资本主义金字塔底层的人,没有资格,也没有资本节外生枝。
慢慢地,他垂下那颗为生计奔波的头颅,缓声道,“多谢程生好意。就听你安排吧。”
程季康联系了最好的医生,替何湜转入养和医院。她脱离了生命危险,头部受伤,四天内做了两场全身麻醉手术,头部缝了100多针。清醒后,她哭着说,我是不是毁容了。何澄握住她的手,低声说,没事的,没事的,家姐不会让你出事。程季康在旁看着,出门打了个电话,回来后告诉她,数日后会有这方面专家从美国飞抵香港。
自私家病房大落地窗往下看,是跑马场,视野开阔,绿意盎然。姑妈来探病时,特地过来吃个午饭,并惊艳其美食出品,但对着何妈则解释自己是替女儿观察一下环境,看看去哪里生小孩更好。何湜有些郁郁寡欢,但姑妈过来哇啦哇啦一通,倒是让气氛活跃一些。她说,手术做得不错啊,还是很靓女嘛,以后还是可以嫁个好男人的。说到这里,突然又把话题往何澄身上扯,“像你姐姐这样。”
何澄不语,手里握着一柄刀,只低头削苹果。她不说话,姑妈也不敢说话了,赶紧又将话题拉回来,夸何妈辛苦了,说何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叹何爸辛苦一辈子也该休息享福了。何爸知道她这话的潜台词是什么,也知道享的这福气是踏在谁身上来的,不接话。
病房里宁静得尴尬,只有何妈搭腔,“哎,这次出了这样大的事,才知道一家人平平安安齐齐整整就好。不过阿澄也是辛苦了,最近经常请假来看妹妹。”
何澄削完苹果,用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戳一根牙签,递给何妈何爸,“你们俩吃。”
姑妈赶紧说,“哎你们真好命啊,有这样孝顺的女儿。”
何澄还是不搭话。倒是何爸说,大家都辛苦了,何湜需要休息,我们下楼饮个茶吧。于是何爸何妈跟姑妈就下了楼。病房里只剩下何澄跟何湜。何澄起身,拧开保温壶盖子,说我给你倒点瘦肉汤,放凉一些你喝。
何湜开口:“家姐,医药费是程季康出,还是肇事者出?”
何澄倒完汤,热气从碗里蒸到她脸上,“你不要问。多余的事,你不要想。”
“你说你们分手了。但我出事那天,又见到你们在一起,而你推开了他。”何湜说,“如果这次是他出钱,你是不是就——”
“你安心养病。程季康也不是这种人。”
“我知道他不是这种人,但你不会想欠他人情。我不希望你为了我——”
何澄低头,平静地对妹妹说:“你什么都不要考虑。我们父母帮不了我们太多,那我们就靠自己。至于这条路怎么走,走多久,我会好好为自己打算。”她端汤碗到何澄跟前,让她慢慢喝汤即可。
医护人员照顾周到,又有专家来会诊,何湜康复得很快。外面世界的事情,她暂时不清楚,于是便不知道,肇事者是个回港不久的小留学生,家里经商有些规模,在港也颇有些人脉,出事路段没有监控,驾驶者体内也没有测出酒精,他一口咬定是何湜自己冲出马路,不愿承担医药费,事件仍在调查。
假如公平跟正义还在路上,何澄就用自己的方式,逼它们提前到来。
她利用自己在媒体认识的人,用春秋笔法报道事件,营造出对肇事者极其不利的舆论。
没过多久,肇事者家在内地设的纸厂被曝出用垃圾回收纸张制造的过程中,没做好卫生处理。他们的纸品供港,用于制造牛奶盒。其中一款港童常喝的牛奶便用这家纸品,一时全港哗然。虽是财经报道,但纸业少东家常出入夜店、非法赛车等事,也被提及,给人一种家风不正的感觉。
邬玛将何澄叫到办公室来,斟酌用词,说她了解何澄因为妹妹出了事,压力很大,“但我希望你能够遵守新闻从业员的职业操守——”
何澄打断她的话,“什么职业操守?我如实记录真相,有什么问题?”
“到底是追寻新闻真相,还是假公济私,你心里清楚。”
“真相是,王翦害得我室友一大一小自杀,昨天却满面笑容出现在半岛酒店,好好地当他的新郎官。真相是,肇事者撞到我妹妹,却将脏水泼到她身上,混淆视听。”
邬玛安静地看了看她,“我给你放个假,陪下你妹妹。”
“你想支开我,可以直说。”
“好,那我直说。”邬玛眼神犀利,“如果不是我前段时间休假,我绝对不会让你的报道出街。万一被人发现记者本身跟案件之间的瓜葛,不光《得周刊》会有问题,你的职业生涯也会被葬送。”
“如果不能保护心爱的人,我要这份工又有何用?”她无表情地瞥一眼玻璃窗。窗外,前辈正跟其他同事在闲聊八卦。
她曾以为这份工作可追寻公义,或记录真相,但若是在媒体内部都无法实现公义,又有什么可追求的呢?也许旧采访主任说得对,众人皆以这工作为踏板,结识各界名流而已。否则为何街坊新闻都不想跑,政经名流新闻就争崩头?
何澄说:“下班时间到了。没什么事的话,我走先。”
邬玛隔着玻璃窗,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仿佛在注视一个梦想的褪色,一个战友的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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