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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一场风起,槅扇外的槐树的枯叶吹得到处都是,庑廊上积着厚叶无人去扫。
影壁那头,罗慎远亲自扶了郑妈妈下马车,郑妈妈似乎苍老得厉害,几年的时间她的背都佝偻了起来。她倒是不显得慌张,只是捏紧罗慎远的手道:「您带我去见老爷吧,我亲自把这件事说清楚,不可让那小人得志……」
「您不用急,宜宁的生父已经找上门来了,正在和父亲说话。」罗慎远说,「您只需把当年的事完整地说清楚就行了。」
郑妈妈有些惊愕,随即苦笑了一声:「三少爷,但凭您信不信。您说这十多年来,若是一直有把刀悬在头上不掉,那是忐忑心慌的。如今刀落了下来,痛是痛,我反倒不急了,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糟的情况了。」她復又问,「您说……宜宁的生父找上门来了?」
罗慎远顿了顿才说:「是英国公魏凌,当年带走二太太的是他的护卫。但是宜宁……是他的孩子。」
郑妈妈的手有些发抖,不知是激动还是悲痛,目光闪烁,半晌说不出话来。
罗慎远立刻送郑妈妈去了前厅。
前厅的槅扇紧闭着,英国公的侍卫林立在门外,戒备森严。里头听不到半点动静。
小厮通传之后槅扇打开了,屋里十分的沉寂。郑妈妈被扶着进去,就看到一个高大俊朗气度不凡的男子站在堂上,听到动静之后他转过身来。郑妈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个才是宜宁的生父,这个才是……当年那个明澜念念不忘的人!
而坐着的罗成章的脸色显得相当不好看,他勉强压下汹涌的怒气,僵硬地道:「郑妈妈,您远道而来……实在是不必了。当年的事我都清楚了,您帮着她隐瞒通姦这等丑事,我不想再多说了。您要是来帮顾明澜和罗宜宁讲情的,实在是不必!」
英国公嘴角微扯道:「我已说她是被迫,罗大人何必再如此说她。」
罗成章身子微僵,虽不敢顶撞英国公,放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握住。
「奴婢不是来给任何人说情的,事情是什么样,奴婢就说的是什么样。奴婢已经是半隻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没有说假话的。」郑妈妈本来精神不太好,如今却直起了背脊,彷佛有一种生命力从她的周身焕发出来,眼中也露出一丝光。她干瘦的身体像燃烧的木炭,烧着烧着就要死了。她望瞭望英国公。就算一开始她对英国公的印象不好,但听了他的话总算还是对他宽容了些,至少……他从未想过让顾明澜来承担责任。
郑妈妈缓缓走到两人当中,站在旁的罗慎远知她身子不好,亲自上前扶她坐下。
「当年……您与乔姨娘生下了怜姐儿,」郑妈妈吐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罗成章,她就不禁的想到当年太太受到的那些屈辱,想到太太的委曲求全。一想到这些,她对罗成章的厌恶就止都止不住。
「您把那瘦马当成官家之后收进门,还是先有的孩子。太太仁慈,看在孩子的份上这些都是忍了的。」郑妈妈捏着扶手,手背的青筋都浮了出来。她继续说,「太太在顾家是娇养的小姐,品行端正,可您呢?却为那孩子三番四次的怀疑太太,太太何苦会为难一个孩子。实在忍不下去了,才避去了寺庙里。」
「她分明就是为了和别人幽会,才要去寺庙居住……」罗成章冷声打断郑妈妈的话。
郑妈妈听了几乎是气得发抖,她站起来忍不住道:「你这话简直就是诛心!太太是怎么对乔姨娘的,难道你心中没数?那张氏早就被乔姨娘收买,她的丈夫是乔姨娘的伙计,她的话您就信得,奴婢的话您就信不得了?你自己想想,太太是什么性子,她会做出通姦这种事吗……你这么对她就算了,何必还要污衊她!她都已经死了啊,死者为大,你就不怕她化成了厉鬼半夜来找你吗!」
罗成章从未看到过郑妈妈用如此仇恨和愤怒的目光看着他,好像恨不得扑上来,立刻就把他撕了。
他一时被郑妈妈的气势震慑了。
「您以为老太太是怎么气倒的?」郑妈妈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继续说,「您和老太太以为是太太害了六小姐,要太太发配自己的丫头。太太真是对罗家绝望透了,所以才避去寺庙里居住。寺庙里来了贼人,那时候家里的护卫紧着大房和乔姨娘,奴婢们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止……您说这究竟该是谁的错!还不是因为你罗成章宠妾灭妻造成的!老太太听了奴婢说起这件事,她又是痛心又是自责,当年是她替你求娶了太太,你们满口答应的……要对太太好,但是你们谁对太太好了?老太太自责把太太嫁给了你!嫁给一个狼心狗肺之人,自责是她害死了太太。」
「老太太临走前,奴婢说要把姐儿带走,但是老太太怎么都不肯。她说是罗家欠了太太的,姐儿就是她的亲孙女,姐儿哪儿都不能去。奴婢这才放心离开!老太太都如此自责,您有几个脸怪罪明澜了!」
罗成章有些惊讶,他浑身的怒气终于平復了。他勉强说:「母亲……不是被宜宁非亲生给气得发病吗……」
郑妈妈听了冷笑:「她是被气得发病的,但不是姐儿,而是你罗成章!你要怪谁,也只能怪你自己。」
罗成章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想到罗老太太的死,想到顾明澜的死,想到她们临终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突然觉察过来,那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冷漠,甚至还有厌恶。
「我……我对明澜如何不好了。」罗成章声音嘶哑地说,「她怀了慧姐儿的时候,我成天伺候她。她病弱的时候我也从不曾去过乔姨娘那里。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是她太过固执了。我待乔月蝉好些,也是看着她可怜……」
郑妈妈一步步逼近他,止不住地冷笑:「我家太太就不可怜了?我家太太就活该遭你这般对待了?明澜在顾家可是娇养的小姐,嫁到你罗家来为你操持家务,伺候你起居,还要忍受你纳妾,你甚至宠那小妾胜过她!你可对得起你当初说的话?你还指责太太,你自己岂不也是那等色令智昏的小人,娶一个扬州瘦马回来当妾,还是未婚先孕。你罗成章就不无耻了!」
郑妈妈的话彷佛一记又狠又急的耳光,打在罗成章脸上。让他阵冷阵热。
罗成章想起当年发现乔月蝉有孕的时候,他心里的羞耻和狼狈,这的确是一件丑事。但是顾明澜同意帮他掩盖,她柔和地跟他说:「夫妻本是同林鸟,我不帮你,出去了别人也会笑话我。你不用感激我。」
的确……的确是他无耻,还非要把这等无耻推到别人身上,让别人帮他负责!
「太太后来真是对你绝望了。奴婢以为她怀了贼人的孩子,叫她落了胎。太太却说什么都不肯,稚儿何其无辜!奴婢当时并不知道为什么……」郑妈妈看向英国公。
魏凌从来没有听顾明澜说起过这件事,如今才知道她受过什么委屈。他低声道:「当年那事是我的错,怪不得明澜。」
郑妈妈想起顾明澜跟她说过。
「……他不是个贼人,他是好人。郑妈妈,您不必再说了。就是拼了我的性命我也要保住这个孩子。」顾明澜的眼中含着泪水,神情却倔强而柔和,「我只恨我嫁错了人……我不想妨碍了他,但我不会杀这个孩子。您不要再劝我了。」
郑妈妈冷冷地道:「太太后来真是厌恶极了您。她为了保住孩子伤了身子,后来为了保姐儿……她让奴婢给了她一副药。」
如果顾明澜还活着,那么这件事暴露的可能性更大。
顾明澜本来就不想活了,为了这个孩子,拖着病弱的身体也要搏一把。干脆就这么去了吧,还能给这个孩子留个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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