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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朱瞻基索性不再遮掩
“还记得淮安白莲教香坛的那个管事吗他之前跟我借钱,是因为从南京过来两位护法,找他们要功德捐。我给了管事一笔钱,顺便打听了一下,那两位护法一个是女子,叫作昨叶何,另外一个不知姓名,但体格极硕,身有疤痕与烧伤,听描述与病佛敌极似。除了他们之外,还有第三个人,看不清面貌,但体型是个瘦高汉子。这个人一直被捆着,似是一个囚徒。”
于谦眼神一凝“难道是吴定缘他没死”
他一直觉得,吴定缘被梁兴甫掳走之后,一定难以幸免。于谦甚至在心里都帮他拟好了悼文。可听太子这么一说,似乎事情透着古怪。
“病佛敌不是跟吴家有深仇大恨吗”苏荆溪也是脸色微变。
“这个不知道,但吴定缘肯定还活着。”太子语气变得轻松了点,“管事打听出来,那个叫昨叶何的护法买马时曾提过一嘴,说要能一口气跑到济南的健马。”
于谦陡然一惊,似是不敢相信地看向太子“您,您去济南,不会是为了救吴定缘吧”
“是”朱瞻基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家伙从南京到淮安,数次救得本王性命,也该轮到本王救他一回了。”
“殿下不要胡闹”
于谦惊怒交加。京城局势危如累卵,哪里有余裕拐到济南去救人。
“若吴定缘已死,本王可以等登基之后再搜捕凶手;可现在他陷于敌手生死未卜,若本王置若罔闻,还算是个男人吗还算是个人君吗”说到最后几句,朱瞻基的声音提得很高,近乎喊出来。
“吴定缘也是臣的朋友,他失陷敌手,臣亦焦虑至极。但您不能凭一时兴头,便轻言”
“我没有凭一时兴头。”朱瞻基抬手打断了于谦的话,“本王在淮安听说他去了济南之后,便已下定了决心。这一路上,我也一直在犹豫这个决定对不对。不瞒你说,我甚至偷偷打了一次铜钱卜,寄希望于上天给点启示。”
一边说着,朱瞻基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枚永乐通宝“正面是去济南,反面是去临清。我扔了三次,结果都是反面。”
“这,这老天爷不是还让陛下去临清吗”
“错。我每次看到这个结果,都想要再扔一次试试。三次之后,本王才真正明白,本心到底是指向哪条路。”
说完他拇指一弹,铜钱在半空飞旋起来,很快下落,“铛”的一声,撞在了案头那一尊沾着血迹的小香炉上,露出无字光背的反面。
于谦盯着这枚铜钱,下颌的胡须微微抖动着。难怪太子在过南旺闸的时候,突然问起河务漕流的事情,还问得如此详细,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捧起铜炉,声音有些颤
“殿下不记得了吗您还曾对这个香炉起誓,一定要回返京城。这是为了天子,为了宗室,为了社稷,容不得您任性这是您身为人君的责任。”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不是于廷益你教诲本王的话吗难道吴定缘不是民难道孔十八不是民难道白龙挂和郑家兄弟不是民难道你让本王一次又一次从他们身边走开不成”
朱瞻基的“歪理”,堵得于谦一时说不出话来,可他也不打算退让。兹事体大,哪怕要失礼僭越,也不能容许中途出现偏离。于谦脖子一梗,伸开双臂挡在了舱门前。
“你不听朕的命令了吗”朱瞻基死咬着“朕”字,试图散出祖父和父皇的气势。
“您还不是天子呢”于谦也豁出去了,“就算殿下登基称帝,更该知道,皇帝行事须心系天下,更不得随心所欲”
朱瞻基道“你不是说,本王还不是天子吗那正好,不必被皇帝这个头衔束缚了”于谦一阵哑口无言,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他一时想不到辩驳的法子,索性一挺胸膛“我忝为右春坊右司直郎,本职正是负责东宫弹劾、纠举,储君有偏失之行,合该劝谏劝谏不成,则强谏强谏不成,则死谏”
天下虽大,忠臣何稀于谦脸上那副表情,赫然变成一张“你想去济南,除非踏过我的尸体”的揭帖。这君臣二人双眼鼓鼓,互相瞪视,彼此推搡,谁也不肯相让,眼看就要扭打起来。
于谦歪头看向苏荆溪,示意她也说两句。苏荆溪却站在原地,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于谦喝道“当初在淮安,你不是说那家伙一心寻死,让我们不去管吗你再给殿下说一遍。”朱瞻基把脸一沉“本王计议已定,任谁也别想改变,就是苏大夫你也不行。”
苏荆溪垂良久,方才缓缓抬起头来“殿下听到的消息,白莲教是三个人赶往济南”
太子一怔,她怎么又说起这个来了忙回了一句“不错两个护法,一个叫昨叶何,另外一个肯定是梁兴甫。”
苏荆溪伸出一根葱白指头,轻轻在琴弦上抚着,让她的话带起一种微妙的旋律“这便奇怪了。这场横跨两京的图谋,除掉太子乃是重中之重。可为什么白莲教放弃截杀,把这两名护法调去济南了呢”
这一句话,提醒了另外两个人,尤其是太子。
他之前一心想的是吴定缘被绑的事,却没从更大的格局上去思考。白莲教从南京一直追击到淮安,如附骨之疽。可一过淮安,登时风平浪静,有什么理由让他们放弃追杀
太子和于谦暂时放下了争端,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过多时,两人眼神同时一亮,异口同声道“换人了”苏荆溪双眼微微睁大了一些,既像是肯定他们的答案,又像是被这个答案所震惊。
朱瞻基抢先大声道“白莲教撤走,只可能是那个篡位的反贼打算亲自出手”于谦眼皮一跳,一句话堵到了嗓子眼。
他很赞同太子这个判断,追兵不是消失了,而是换人了。但这么往下推演,便会出现一个尴尬的结论篡位者所能调动的资源,绝对过白莲教、朱卜花或汪极。他既然知道太子沿运河北上,势必在临清布下天罗地网。不,搞不好整条运河的北半段,都密布篡位者的眼线。
这,这不正好给了太子一个借口吗
苏荆溪这时又道“我兵法读得少,可也知道以奇制胜的要旨。敌人既然希望在临清迎接我们,那”
于谦大怒“苏荆溪你到底什么立场在淮安劝太子不救人的是你,现在劝太子去济南的也是你”苏荆溪淡淡道“我只想让太子尽早抵达京城。之前太子并未说出白莲教的动向,北上自然无虞,现在局势有变,也该及时调整才是。”
太子不悦道“于廷益你有脾气冲我来,别去凶苏大夫。临清如今凶险得很,你也得承认吧咱们跳开漕河径直去济南,不正好避敌锋芒吗至于救吴定缘什么的,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
于谦忽略掉太子最后一句欲盖弥彰的话,道“去济南或可避开埋伏,可也会耽搁时日,万一赶不到京城,岂不是耽误了大事吗”
朱瞻基一抬琴身,从琴脚下取出一张写满数字的水路图“我算过水程了。现在从安山湖出的话,二十六日能到济南,救下吴定缘,二十七日从济南府快马北上,前后两百一十里路,二十九日即能到德州。那里也是漕河必经之路,经沧州至天津卫,再转白漕至通州,六月三日之前也能到京城,最多路上辛苦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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