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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年迈之人的嗓音一旦激切到了头,便会哑不成声,“还不快向大僧侣们谢罪!”
手掌下的头颅居然一动不动,死死被他按定在地,没有挣扎。
念善忽然一怔。许多年前,那张风雪中裹在襁褓中的脸在他眼前转瞬即逝,刺目的花白里伸出一对软绵绵的小手,认真地拉住他两根手指,一对黑油油的眼睛带着甘甜的笑容注视他。即便这样。
即便这样,他也最终选择放手。
念善雷殛般地一晃。
他的手抖得厉害,一瞬间便猛地弹开了那颗头。然而那个人没有起来。身子塌着,额头牢固地抵着石头。
僧侣们终于想起了这寺中还有个念善,而这念善正是他财神鱼的亲爹。顿时欣喜若狂。
念善喘不过气。多年来的旧疾仍未痊愈,他情绪失控之际总是克制不住整个人哆嗦,每到这个时候,那些细密的皱纹便像在一层网眼里被筛了出来,抖一下,便添了千百根。他极其迫切地要摸一摸那头散乱的黑发。这时,那颗头终于动了动,往一旁挪开,没有让他的手继续那个断断续续的动作。
他脸色惨白。
“别家的孩子都是打小就挨自己的爹打过。”那张脸贴近地面的地方,说话的时候,血珠会发出细微的落地声。声音分明在微笑,“像我这样长那么大,才头一回挨自己的爹打的人,大概没多少吧。”
一句话刺伤了念善血红的双眼。两行泪水毫无徵兆滚了下去。
“也是没有爹,怎么挨打。”地上的人轻轻用手在石板上摸索,然后肩膀晃荡一下,支起半个身子时鬓旁的黑发滑开了一片,露出眼角上那道不深不浅的疤痕。
伸手摸了摸鼻下甜腥的濡湿,张开一看,五指殷红。他笑了笑。
“无须为我求命。”他说得时候,神情比任何时候都安静,“你当年不辞而别的时候,就已经杀了我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想说“终于更新了“或者有类似抱怨的筒子们不必说了,其实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一点啊tat
我的质量虐不到你们,我的速度明显虐到了你们orz
我没有料到的是两点:1、我居然已经对写文如此没有爱了2、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多琐碎的杂事orz
前一章据说是写得比较混乱了我都说我已经是在草草了事了嘛。不过我的确没想到难道没有人看出来京官大哥其实已经出来跑了一次龙套么,望天流泪。关于下一次更新,这周算是我比较轻松的一周,能更尽量更吧,反正离解脱之日已经不远了-“-
【怀颖坊】·十三
念善跌坐在地上。掉下去的时候,他感觉不到重量着地,因为五脏六腑全是空的。
蔡申玉低下脸看了看自己的五指。满手血污。他不说话,轻轻翻起一角衣袖盖住掌心,叠了个小方帕,凑上老和尚磕破的额头上敷了两三下。棉布上逐渐渗出一两处腥黑的血渍。他细细地擦,慢慢地擦,笑容安详:“都说血浓于水。尽是扯谎。”
这一刀下得温柔。每一个用字都是极轻的,却说落了他最痛的两滴眼泪。脸上一片狼藉,杂乱的花白胡须打湿了一半,颤巍巍地抖着。
面前的青年神情淡漠,也不开口,只把袖口摺上了些,将他的脸也缓缓抹了一把。
“不是。”
袖子一瞬间停在他半边脸高的地方。蔡申玉抬起眼睛看他,似乎对那两个突然响起的字出自他之口而感到了迷惑。
老和尚浑浑噩噩在地上摇晃了几下,双手从膝头松开,摸索上来,碰到青年两只腕子的时候,他忽然死死地握住。劲道很大。他知道那双手腕一定被箍得生疼,但也一定没有他自己心口上的疼痛这般入骨三分。
“不是这样的。”他说。
不该是这样的。
他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庄稼汉。一辈子胸无大志,碌碌无为,平生只求吃饱,穿暖,让自家媳妇有几样体面的簪饰,让膝下儿女每月都能吃上一回肉。
然而二十多年前,朝廷颁行课税新令,田租翻了一倍之多,他无奈之下,只得将家中几十亩露田悉数交出,由禅觉寺接手保管,每年须向寺院纳“僧祗粟“六十斛作为租田耕种的租金,从此有了个“僧祗户“的头衔。缴出谷物之后,他将剩余的米粮一部分留着给自家人饱腹,一部分卖掉换取柴米油盐,勉勉强强可以维持生计。
岂料一年之后,京畿大旱,民生凋敝。
他的妻子申氏又偏偏在这一年怀上了头胎,乡间颗粒无收,粮价暴涨,申氏平日里只能做些女红的活儿拿到集市上变卖,两夫妻艰难度日,却是常常挨饿。他心疼妻子怀有身孕,苦苦向邻里乞讨一点多余的粮食,可别户人家也自身难保,皆是将他拒之门外。他求助无望,狠下了心肠,将家中仅存的几样值钱的东西收拾起来,亲自来到衍嘉山,上寺院去典物质粮,希望可以换来足以挨过整个寒冬的食物。
禅觉寺所积攒的“僧祗粟“本是到了饥荒之年就要用来赈灾济民,然而僧侣仗着官府纵容庇护,大发敛财之心,竟翻改券契,不仅克扣每次赈出的谷物数量,还擅自抬高三倍利钱,牟取暴利。
他几乎将家产倾尽,得来的却只有不足一个月的口粮,大惊大骇之际,却遭那执事的僧侣讥讽:“这些东西尚且抵不过那该缴的六十斛粟米!我等慈悲,不计你今年的租子,还白送了白花花的一袋米,你竟还有怨言?速速拿了米便走--”
他听了这番话去,心头犹遭风割雪打,一片冰冷,不由得生起一腔悲愤之情,种种念头闪过,想到家中虚弱的妻子,想到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儿,潸然泪下之时,满心杀意早已不及悬崖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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