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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重新启动,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天空彻底放晴了,太阳高高挂在头顶,田野绿得晃眼。李崟冲动的吻,让李岫误认为他仍是孤身一人,仍在痴痴地等着她。她以为他始终没有忘记那个曾经许下的誓言。
这八年来,李崟时常在想,如果当初父亲没有把他从北方的乡下接过来当儿子,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又如果,父母离婚之后,他不再做李家的儿子,回去原来的家里,那他和李岫就不是名义上的兄妹了。那样,他们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各自安好了呢。
二零零五年10
世界在眼前崩塌、消融,幻化成一滩模糊且诡异的油彩。紧接着,无尽的漆黑将她彻底吞噬。
不知过了几个世纪,李岫忽地感觉到人中位置一阵针刺般的疼。在这短促而强烈的痛楚中,她拼尽全力张大嘴巴,猛地吸入一大口氧气,世界便再次在她眼前亮堂起来。
父亲的声音悠悠地传进她的耳朵,像是从遥不可及的山那边飘过来的似的,空灵又飘渺,在她空荒而混沌的脑壳里反复回荡。
母亲没有说话,她嘴唇乌青,不住的打着哆嗦,攥着水杯的指尖捏得发白,几缕细碎的头发被冷汗打湿,凌乱的贴在脑门上。
母亲大抵是真的慌了神,也真的受了气。两只眼睛憋得通红,瞳孔里泛着泪光。可她终究是那个坚韧无比的女人,硬是把眼泪狠狠憋了回去。母亲说她最讨厌掉眼泪的女人,没本事,软弱。她确实很少哭,打李岫记事起,也只见她哭过一次。不过李岫生来就是个爱哭鬼,刚从娘胎里出来,就哭闹个不停。母亲时常骂她说,这辈子自己忍住没流的眼泪,全让她给哭出来了。
换作是平常,受了这样的气,她一早就发作了。不把家里闹个天翻地覆,这事情就没得完。然而今天这般隐忍,只因李岫还在眩晕着,她爱女心切,只能先把一腔情绪收进肚子里,紧咬着嘴唇,用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托起女儿的下巴,将水缓缓喂进她的嘴里。
冷水顺着喉咙缓缓咽下,李岫也渐渐回了神。
见妹妹苏醒过来,李崟这才在心里头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紧绷着的肌肉跟解冻了似的,一点点松弛下来。原本他一直畏畏缩缩地站在父亲身后,活脱脱一只惊弓之鸟。他一边心里头怕着母亲会因为方才自己离李岫太近而责骂,忐忑得不行,一边又满心焦急地瞅着妹妹的状况,急得就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满心的担忧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母亲见李岫缓了过来,原本乌青的嘴唇瞬间有了血色。她努力隐去眼里的泪光,喃喃地对李岫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吓死人了,你这孩子,怎么说晕就晕吶,平时要你多吃一点儿,就是不听。”母亲虽然嘴上仍在不停地数落着,可那颗心却因后怕仍在砰砰乱跳。
“啊,没事了,没事了。”父亲嘴里快速念叨着,脸上却像结了冰,没有一丝波澜。他的目光蜻蜓点水般在李岫身上扫过,随后转过身一把拉起李崟的手腕,就要往外头走。
亲生女儿刚醒,就拉着儿子要走。这样冷漠的态度,母亲怎会受得了。那时才咬着牙才收敛起来的情绪,此时终于冲上头顶。李岫呆呆的靠在床头,瞧见母亲像疯了一样,两只血红的眼睛死死盯向父亲的脊梁骨。突然,毫无预兆下,她猛地冲了上去,双手铁钩子似的,一把抓住父亲的棉布衬衣后领子,发了疯地拉扯。只听见“哧啦”几声,衬衣扣子就被扯掉了,黑豆似的在地上弹了几弹,而后滚到一旁,不知去向。
父亲趔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待站稳脚跟后,猛地一旋身,便迅速挣脱了母亲的束缚。母亲反倒被他男性的强大力量甩得一个踉跄。
“你莫拉拉扯扯!”父亲瞪向母亲,脸色黑得像锅底,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腮帮子鼓得老高。
母亲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喊:“你要去哪儿?走了这么大半个月,说去进货,货呢?呵呵,李广财,你三天两头往后头跑,一去就是十几二十天,其实是在外头鬼混,是不是?是不是?!”她的骂声又尖又厉,每一句都像刀子扎在父亲心上。由于过于激动,脖颈处的大动脉凸了起来,宛若一条埋藏在皮肤之下的青色小蛇。
不知从何时起,父亲与母亲之间的争吵就像是家常便饭一般。起初,父亲还会还嘴争辩,争得脸红脖子粗,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母亲身板虽小,可一旦吵起架来却理直气壮。那滔滔不绝的大道理间,时尔还夹杂几句粗陋鄙俗的土脏话,气得父亲干瞪眼,却愣是不知该如何回击。
后来啊,慢慢地,慢慢地,他就不再吭声了。任由母亲一个人吵嚷,直吵到她自己觉着无趣,方才停歇。再后来,他索性寻着各种由头往外跑,整日里不见人影,倒也落得个耳根清净。
李岫不晓得他们之间是否还存在爱情,也不清楚这段婚姻究竟因何仍在维系。
父亲早就受够了这没完没了的争吵,此刻,对于母亲的叫嚷他充耳不闻,转过身继续朝门外迈去。母亲哪肯放他走,整个人就像一头失控的猛兽,红着眼冲将上去,猛地把父亲背上那鼓鼓囊囊的蓝色旧布包夺过来,高高举过头顶,又死命地砸到地上。
或许唯有如此,母亲才能留住父亲那匆匆离去的脚步。或许唯有如此,才能让父亲多跟她说上几句话,哪怕是恶毒的怒骂,也总比一走了之要好。砸了这个背包,是当下她能留住父亲的唯一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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