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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秃秃的山点缀着几抹灰绿,广袤的田野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雪,隔着车窗就能感受到那让人抖的冷。汽车离开市区,沿着西北方向上了高,半小时后就进入了山区。虽然景色单调,但是被钢筋水泥污染的眼球,还是感受到了新鲜和刺激。陈家山傻傻地看着窗外,有一种久违了的轻松。
“这雪应该是一个月前的,这里比市里最少冷1oc!”司机耿用一口方言描述着他的观察,说完缩了缩脖,把羽绒服的拉链往上拉到了嘴巴的位置。
陈家山只听见耿哝哝了一句,没听清说啥。说方言的人语太快,像突然射出的子弹。
“可不呗,雨花区现在是零下8c,现在这里是寿山县,零下19c。低了11c。靠,耿师傅,你掐算得还挺准!”副驾驶上的摄像马冬低头看着手机说。
“我是谁啊!”耿这句慢了,而且还拉着长音。
陈家山笑了。他歪在后座上随口问道:“路知道怎么走吧?”
“应该是没问题。老槐树乡李家屯吧,下了北寿高,然后沿着那个311省道一直走,就应该到老槐树乡了,怎么往村里走不知道。他们县教育局在哪儿等着?”耿切换到了半土不洋的普通话。
“就在乡里。你能开到乡里就行。”
“没问题。放心吧,领导。”耿抬高了嗓门,很利落。
陈家山又笑。问:“你这是哪儿口音?拐着弯儿挺有意思。”
“赵都。”
“第一次坐你车。你是不是来台时间不长?”家山坐直了问。
“来了快一年了。”
“原来在哪儿?”
“嗐,我这个,曲折了。最早在北马分局,干了有十年。”
“北马区公安分局?”
“嗯。在那儿干协警。一开始说干几年给转正式编制。那好事儿啊,就死心塌地干吧。嘿,干到十年头上,又说转不了了,政策变了。娘的……没办法,就出来了。又到城管干了几年……还是不行,就来电视台了。”
“嚯……北马分局……比电视台可牛多了。”家山感叹了一句。
“嗐,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家山有天晚上在酒店门口看到了耿做代驾。那时还不熟,只知道是频道新来的司机,没有打招呼。当时怕耿不好意思,还不自觉地低了头装作没看见。频道的司机现在一个月连两千块钱都挣不到。来电视台,也就图个名好听。现在想想,这耿既务虚又务实。总得说,还算乐观向上。活着不易,每个人都有一部属于自己的奋斗史。
看着窗外依次闪过的山丘,陈家山脑子里又蹦出了昨晚上罗江兰那一幕。昨晚回到家,他久久不能入睡。罗江兰的突然表白搅得他心乱如麻。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有兴奋,更多的是后悔。他想象了自己如果不婉拒的n种后果,直到入梦。现在,他突然意识到,罗江兰那么突然地表白,明明是临时起意,能有多少真情实感?倒像是在做某种不情愿的决定前在争取什么别的可能。自己仅仅是那个可能!她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再或者,是在表演?是在逗自己玩!?不不不,不像。罗江兰不是爱开这种玩笑的人!但是,她那么快地下了车,会去哪儿呢?那么晚了!这些女主持人们的夜生活真是复杂啊!
陈家山觉得终于看清了亲身遭遇的深夜表白事件的真相,心里平静了许多。他闭上眼睛小憩。听着前面两位讲那庸俗不堪的低级笑话。
突然他“哎哟”了一声,噌地一下坐直了,自言自语道:“那个老师的事迹还没看完呢,一会儿到了还不知道咋拍呢!”边说边从包里拿出那几页材料,又找出笔,边看边画起来。早晨出来得早,没吃上早饭,在市买了面包和牛奶,有点凉了。这会儿肚子有点咕噜。他把手搓热,伸进内衣捂在了肚脐眼上。
三个小时后,北江广电台的采访车跟着寿山县教育局的公务车进入了老槐树乡的深山沟。这里山路蜿蜒,峰回路转,一个个小小的村庄躺在山坳里。远远能听到公鸡打鸣和狗叫声,还有孩童在追逐嬉戏。没有聒噪与喧嚣,天高气爽,地偏心远,一幅冬日里的世外桃源景象。陈家山落下车窗,清新的冷空气忽地一下冲进来,他浑身一激灵。能在最忙碌的时间有一趟如此荡心涤肠的采访之旅,感觉值了。
家山脑子里闪现出了张艺谋的电影《我的父亲母亲》的画面。车走到一个转弯处,他果断叫住耿把车停下,喊马冬下车。然后指着远处山沟里的村落,让他拍一个全景。一会儿到了学校,录一段读书声,插这个大全景的画面,这不就有了一种读书声响彻山谷的意境。岂不美哉!马冬连连点头。
当见到李家屯小学校长兼全科教师马黎明时,已经是上午11点钟。马老师5o岁,脸上洋溢着山里人质朴的笑,紧张而恭敬地看着陈家山,对省城来的大记者保持着敬畏。学校的环境和设施不是想象中破烂不堪的样子,都是水泥砖瓦房,墙面贴着瓷砖。村里的路都是硬化过的柏油路。这让陈家山倍感意外。后来马老师用手指了指学校院里靠东的两间配房,说这些变化多亏了扶贫工作队的同志。陈家山这才注意到,配房的门口挂着一个铜牌子,上面写着“北江市雨花区人民法院驻李家屯村扶贫工作队”,厚厚的棉帘子后面有人正在谈笑风生。家山对扶贫工作立刻肃然起敬。因为此次采访主题跟扶贫没什么关联,他就没有去打扰。
马冬按照家山的要求开始拍学校的各种空镜头。到了放学的时间,12名学生要回家吃饭,下午2点才到学校。陈家山一算,不行。必须现在拍马老师讲课的镜头。下午再拍时间根本来不及。马老师点头哈腰,赶紧招呼同学们上课。他脸上始终挂着笑,感觉有一肚子的话要告诉记者,就是不知道大记者需要什么。显然,他对新来的客人还不熟悉,心理上还有距离。在山沟里任教3o年,校长教师一肩挑,马黎明骨子里肯定有一种强悍和不屈。但是要挖掘出这些品格,陈家山意识到,自己也得变成山里人,要见面熟,要放下一切城里人高高在上的东西,甚至包括说话的腔调。挺难的,谁让只有半天的时间呢。
气氛越来越融洽了。马老师说到自己教过的两个学生,考上了大学,但是没有选择留在城市,而是回到了家乡,就在附近的村子任教。陈家山听完一脸仰慕,马黎明立刻有了几分得意。这个点事迹材料里没有提到,太有价值了,这是马老师教书育人的最大成果。山村教师教育的终极目的,不是让山里的孩子走出去,而是走出去之后再回来,通过所知所学改变家乡的面貌,让山村不再成为“贫穷”的代名词。
有了“育人”这个落脚点,陈家山心里一下踏实了不少。拍完了马老师讲课,他又让马冬拍了一组日常生活的情景重现。这些中近景镜头处理成黑白色调之后,可以表现3o年间马老师艰苦岁月里的那份坚守。
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县教育局的同志要带着记者朋友去镇上的饭馆吃饭。陈家山思索再三,觉得时间不允许,劝说大家干脆就在学校吃碗面得了。学校没有食堂,教职工就马老师一个人,平时吃饭也是他自己做。马黎明从旁边的扶贫工作队借了5斤挂面,给县教育局的领导和省城的记者们做了西红柿打卤面。整个过程,陈家山让马冬一直在抓拍。
快吃完了饭,家山准备对马黎明进行面对面采访。这是这个报道的重点。采访思路围绕“当年的困难——坚守3o年——收获成绩——对山村教师的定义”这个主线展开。刚才一块蹲在地上吃打卤面,又看到两位记者如此随和敬业,马老师心里的隔阂没了,很快打开了话匣子,感情饱满地回答着一个又一个提问。家山频频微笑着点头。
酣畅淋漓地聊了一个小时,看看表,已经快下午4点,马老师的两个学生——邻村学校的两个老师也及时赶到了。为了节约时间,陈家山提前让教育局的同志把他们约了过来。两位年轻老师见到记者很兴奋,也很健谈。他们一点不闭塞,有了手机和微信,山村外面的变化都一清二楚。这让家山非常欣慰。聊天的过程中,家山从两位年轻教师口中得知,他们都是李家屯人,他们的爱人也是教师,都在老槐树乡的其他学校工作。马老师的儿子和儿媳妇也是教师,都在县城的中学教书。李家屯前前后后出了十几名教师,马老师是资格最老的一位。后面的教师都是受马老师的影响。这个意外收获让家山一下兴奋了。这就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吧。马老师不仅自己在李家屯扎根从教3o年,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学生也都回到家乡从事教育工作,这就是马老师一生扎根山村教育的最大成就。这就是山里人的深明大义,这就是李家屯人摆脱贫困的最高境界。家山感觉马黎明这个山村教师的形象高大起来了。心里顿感踏实了。
采访完了两位年轻老师,片子的骨架搭起来了,下面需要填肉了。拍到的画面还有些单调。家山立刻决定去邻村两位老师的学校拍镜头,采访采访学生,还有必要跟拍一个马老师到困难学生家里家访的镜头,还得拍拍李家屯这些老师们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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