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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东榆林巷的卫兵已经在巡逻了,夜色中,层层叠叠的屋檐似乎没有尽头一般。
族长一家世代居于东榆林巷,几百年间,房屋阔了又阔,如今,整个东榆林巷只住了族长一家,却占地极广。
马蹄声声,卫兵们抬头看去,巷子里挂满了灯笼,看清来人,卫兵们俱是恭敬地行礼:“十一公子!”
姜司予打马扬鞭,骑着雪驹飞驰而过,后面还跟着一匹矮脚马,如一阵风一样。
到了门口,阍侍立马迎了出来,笑着说道:“公子回来得正好,三爷今日请了部校大人过来饮酒,人才刚到,三爷吩咐了,您回来了就直接去栖子堂。”
姜司予翻身下马,把马鞭递给阍侍,指了指雪驹旁边的矮脚马:“一起送到马厩去,好生伺候,褡裢里的东西送到我屋里去,小心点,莫要碎了。”
“是!”阍侍接过马鞭应道。
夜风吹起姜司予的衣摆,他横跨两步进了门,大步流星地往栖子堂去,刚到门口,姜樵就一脸怒容地冲了出来:“阿兄,你为什么把玉佩给南初那个小丫头,你是不知道她今天有多过分,不仅敢教训我,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诘问部校大人。”
姜司予的脸色没有任何的波动,只是在听到南初诘问部校大人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南初没受伤吧?”
姜樵顿时委屈极了:“阿兄,南初教训我,你竟然还担心她受伤。”
这时一个小厮跑了过来,在姜樵的耳边说了什么,他本来想作的,听了小厮的话,看了姜司予一眼,立刻面露喜色:“阿兄,你带回来的那匹矮脚马是送给我的吗?不过,我已经这么大了,矮脚马已经配不上我了,但是,还是谢谢阿兄!”
本来怒气冲冲的姜樵一听说姜司予带回来一匹矮脚马,心中对他的怨怼一下子就消失了,阿兄愿意把玉佩给南初就给吧,至少自己得到了一匹矮脚马。
“不是送给你的。”姜司予答道。
这时屋里传来一个带着醉意的声音:“可是司予回来了?快进来!”
“是!”姜司予应了一声,直接略过姜樵进了屋,只留他站在门口吹着冷风,冷风只往他胸口灌。
姜樵脑中只有一个声音,不是送给你的,不是送给你的......
“见过父亲,见过部校大人!”入了堂,姜司予冲已经入席的姜季韫和姜松炜一礼。
姜松炜此刻已经脱掉了大衫和帽子,冲着姜司予招了招手:“来来来,坐我身边,眼看着你都长这么大了,来,和伯伯喝两杯。”
姜司予上前亲自给姜松炜斟酒,顺势在他身边坐下,举杯:“司予敬伯伯一杯。”
一旁的姜季韫穿着一身宽大的素衫,头披散,已然喝得微醺,用胳膊半撑着脑袋,盯着姜司予瞧:“松炜兄,你看,司予如今这个模样是不是同楚蛟有八分相似,想当初,楚蛟总是着男装与我们同游,你可记得我们听闻南方有鲛人,昼夜不歇地打马南下......”
姜松炜本来带笑的脸庞瞬间变得阴沉,转身看了一旁的小厮:“三爷醉了,带你们三爷回房休息。”
“我没醉,我没醉!”姜季韫伸过手,越过姜松炜,一把抓住姜司予的胳膊,满脸悲戚:“司予,你就这么不愿意待在家里?是哦,你娘不在了,别说你,我也不想待了。”
姜司予面无表情地看了姜季韫一眼,吩咐一旁的小厮:“父亲醉了,送去卧房吧。”
两个小厮扶着姜季韫就离席了,堂间立刻安静了下来。
姜松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目光灼灼地盯着姜司予:“司予,你再考虑考虑,现在,你进了部曲,跟着我操练十年,十年之后部校的位置就是你的,我也能不负你娘亲的嘱托。”
姜司予喝了一口酒,他不善饮酒,只一口,脸就红了:“伯伯,我无意于部校之位,只愿在有生之年能找到封神榜。”
姜松炜喉头哽咽,如蒲扇一样的巴掌拍在姜司予的肩膀上:“痴儿,和你母亲一样,就是个痴儿,你母亲走遍九州都未曾寻到封神榜,你又何必再吃一遍苦。”
“不苦,再走一遍母亲曾走过的路,就像一直与母亲同行一般。”姜司予眸中染上一丝水气,他立刻低头又饮了一口酒,烈酒入喉,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可是这种疼却及不上思母之疼的十分之一。
姜松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的母亲恣意飞扬,侠肝义胆,我这一生,再也没有遇到比她鲜活的女子了。我曾有幸同她游历九州,见识过她的明媚张扬,也曾见过她成为母亲之后,抱着你轻声低语。司予,如果你的母亲还活着,必然不愿意你如此孤寂,你已到了说亲的年纪,娶一门妻子,生三五孩童,这样的日子才是日子,而不是像这世间飘零的落叶一般,无处寻根。”
姜司予今年十七,每次回族中都会听到这样的话,他总是笑而不语,或许是今日饮了酒,又或许是得姜松炜这些年的照拂,藏在心中多年的话不禁脱口而出:“如果母亲当年未成亲,未生子,或许还是一如即往的恣意,而不是早早就变成了一抷黄土。”
姜松炜瞬间就愣住了,年少时的云楚蛟如天上的明月一般,引得多少世家公子尽折腰,最后,她选择了姜季韫,短短几年,就从天上的明月,变成了一抷黄土。是啊,若是她不曾成亲,不曾生子,那么她一定还在寻找封神榜的路上,她说,找到了封神榜,就能众神归位,便不再有氏族之争。
云楚蛟从来不信氏神,她说,若氏神只庇佑一族,那就不是神,神应怜悯万物,不分亲疏,不分远近。她如一只手,把这方方圆圆的世间撕开了一个口子,氏神是神吗?如果祂是神,为何独善其身,对世间的苦难视而不见?
氏神是神吗?不是,祂只是人类的贪心滋养出来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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