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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袍袖挥斥,手重捶案上,一声闷响,仿佛胸臆间的压抑尽数发泄而出。
突如其来的言语,春晓愕然望他,仔细寻味这些话,但眼前人那鹰扬的眉宇,傲然的神色,那股凌云之气,俨然生疏了许多。
小阁冷清,帘幕飞卷,灯影跳动。
落寞,独立风雪,面对严霜黑夜漫天,他转过身,喃喃道:“既然能懂我的琴声,也该能懂我的言语。这世上能听懂我的琴音的人不多,我母妃,她最懂我,可我的心思,不能让她知道,平添不安牵挂。你该懂,你我不同之处,你有家,昭怀没有,京城之大,非是昭怀的家,皇宫巍峨也不是昭怀归宿,昭怀只有爹娘。”
她唇角牵动,想开口,又无言以对,或许是她冤枉了他,误会了他的在凤城的所作所为,误会了他那份狂傲。
“你未必能信。实不忍再见他为凤城之事殚精竭虑操劳愁白头。凤城,权贵府中钟鸣鼎食,你可知皇宫里父皇和皇后都是青菜豆腐,节俭度日?只为昭怀肠胃弱,父皇敕许昭怀另开炉灶,为人臣子者还能如何?”
再没了话音,似乎彼此都在苦熬候着天明,等待拂晓那一声惊心的鸡啼。
天色将晓,春晓和锦王各自守在栏杆旁,举头望天,期待还担心着暴雪初霁后那一抹朝霞腾上晴空。
晨曦中,她将如朝露即将逝去,无从改变宿命的无奈。因为她是露珠,再晶莹剔透,再亮若珍珠,但毕竟不能迎来旭日东升。
脚步声嘈杂,谈笑的声音传来。
“好大的雪,老天真是病得不轻。山桃花都开了,又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场雪打了回去。”苏全忠的叫笑声传来。
“今年天象诡异,难怪是个灾年。”肖毛公叹息的声音越来越紧,几人身后随了兵将到来。
“参见殿下。”
“免了。”
苏全忠抬眼先是看她,春晓立刻觉出后面的话同她相关。
“殿下,明府二小姐明若英同奶娘数人已经从蓝山官道上擒回,明府二公子的船过涠洲渡口时被拦截,现已押回驸马府听候发落。殿下……”苏全忠的目光再次打量她,直言不讳,“那位驸马爷的侍妾二夫人已经从庵堂接回。”
春晓一惊,插话说:“我娘在哪里?”
紧张的模样,肖毛公咳嗽一声吩咐:“来人!如意!”
如意一溜小跑过来,看似就在这水榭附近不离左右,只是知趣的不曾露头,不知在哪里听她们的对话。
“带三小姐去厢房歇息。”肖毛公一句吩咐,似乎之后的话题要避开她。
“且慢!”锦王抬手,顿了顿说:“苏全忠,你带三小姐上明府二夫人的马车,去!”
苏全忠一愣,脱口问:“殿下,真放了这个鬼丫头?”
“你走吧。”他低声的话语令她难以置信,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目视前方,风吹起他身后的鲛绡,兜风翻舞着,他说:“本御派人送小姐一程,水路,去秀洲,抱上你的清操古琴,自寻活路去吧。”
似是心有不忍,又违背了自己做事的准绳,还不得不纵。
“殿下!”肖毛公厉声道:“殿下,可记得皇上钦赐尚方宝剑时叮嘱的话?秉公执法!这法是准绳,这绳不得因人而异。天下被家门连累无辜获罪的女子何止明三小姐一人,前些时那才貌双全的傅小姐不堪为妓舍身跳楼断了一条腿,还要落得委身娼门卖肉的噩运,不一样的可怜,如何不见千岁爷手下开恩?”
无奈的抿了唇,他试探问肖毛公:“可否造册时,就说她被卖与官府为奴,被转卖走?”
“那也需要送人先回驸马府。”肖毛公毫不退缩,急恼说:“殿下,殿下这话极其可怕,臣似乎在万里长堤上看到蚁穴,殿下!”
“我贵为钦差,这点小事都不能做主?”他甩了袖子赌气,而肖毛公只坚持说:“不可!”
他一脸愤恼抬高声音说:“若是本御一意孤行呢?”
她浅笑了缓缓摇头,很慢,如风拂动树叶微颤摇曳,婉拒他慷慨美意。
“殿下美意,春晓心领。春晓生在明府,长在明府,受父母养育之恩,怎敢独自去逃生?殿下若是真有心开释春晓,就请开释春晓全家。”她知道自己所请很是无理,但仍是眼眸飞转戏谑般一笑替他答道:“殿下自然不肯。”
眼前这女子清丽出众得不止是容貌、才情,更有那非凡的气魄,怕是男子都未必有她候捕的从容,那份勇气令他生出钦佩。他不曾佩服过什么人,也绝少夸赞什么人。他的生命中自己过于璀璨,以至璀璨得遮蔽了周边群星的光芒,令他难以看到更亮的一颗星。
“殿下,殿下,圣旨到!”九一公公挥舞着麈尾提了前襟一路碎步小跑来,“殿下,速速去前院接旨,博文馆的侍讲,聂丞相的公子聂惊澜亲自带了皇上的圣旨,快马轻骑昼夜兼程赶来宣旨。”
平地惊雷一般,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春晓简直悲喜交加,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澜哥哥,是你来了吗?
她难以置信,在她身陷囹圄甚至在想如何在明朝舍去躯壳保全尊严的时刻,在她伤感不能再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刻,他竟然如天兵从天而降。
澜哥哥,那自幼爱护她如幼妹,手把手教她断文识字的惊澜表兄,竟然在此刻出现了。
“他来做什么?”昭怀掩饰不住面色中的嫌怨,不屑的口气骂:“太子哥哥身边的鹰犬,夜猫上宅。”
“殿下,此事风云突变,怕是我们晚了半步。”肖毛公掐算着,摇头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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