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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孝子牛氏,官不得取,民不得夺。’
牛文吏,牛啊。这么多年打家劫舍的黑钱,刨刨地就洗白了?前有郭巨埋儿,后有牛文吏吹逼,真当天下人都是智障?敢怒不敢言罢了!你提前埋好的这釜金子,取之于民,用之于官——这几年从县令到郡守都被你喂饱了,就连西军大营的军主和选拔官吏的中正官都是你的人,牛逼。清水洗净两手血,改头换面人上人:每三年一察举,想必你牛大孝子今年铁定要升官了,我先说声恭喜。”
文吏大怒,一张螳螂脸憋的惨绿。县令微笑道:
“你们不必惊惶,今夜江岸边都是自己人。自古物不得其平而鸣,这货郎话多,先让他说个痛快,咱们听听仔细,再给他了断。”
“马县尉!”
货郎背着身子,又摘下铁杵尖头一端的红色小包袱:
“马县尉,马伯忠!你也不是个带种的。刚才这文吏含血喷人,抓住一丁点机会就想给你来一下子,这都能忍?这文吏为啥如此嘴贱?因为是你招安的他。牛文吏做土匪时,是他最无能最落魄最没地位的时候,他捧着金银跪倒在你门前了。要么你让他滚,要么你收了钱少废话,你呢?你既拿了钱,又给了他大嘴巴子,讽刺他,谩骂他,他后来做了文吏,你也少不了攥着从前的小辫打压他。别急啊,你等他变吏为官,有一天爬到你的头上了,你猜他还会怎么样?
马县尉,我听说你少年时曾经加入北府,追随过车骑将军谢玄;淝水战后,因功授官,到这东安小县做了一名县尉。你也爷们儿过,后来是现了某些东西是终究不可实现的大饼?你也妥协过,后来是见到了小小一县中、地主豪强贪婪无厌、掠夺一切而无所不用其极,失望了?你也努力过,你看出来那些高高在上的、为世家大族代言的中正官们,牢牢把持着职务升迁,狠狠抓握着舆论风潮——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权力、美德、美名、利益、物质、金钱、赞誉,这些好东西只配贵族享有;你空有些军功,一介臭丘八,怎么也成为不了他们的自己人。他们什么也不会给你,你最终明白了,杀场百战,哪敌得过三代传承?你认命了,只想安心干个县尉到老。
你若一直摆烂做个好人,今夜也不会见到我。马县尉,你他妈浓眉大眼的,怎么后来就越活越变态了呢?连年大乱,县里征兵频繁,你做着县尉,管着征兵,没活路想当兵的人家免不了给你送一笔,有活路不想当兵的人家也免不了给你送一笔,这小日子滋润去过,不香吗?数年间你在东安干的那点逼事,我念叨念叨都觉得恶心:
当街调戏人妇、强抢民女、白日行淫,玩过了割人奈子烤着吃,号称大补;杀人不眨眼,勒索敲诈,搞别人家破人亡,跟玩儿一样。有乐趣,对吧?西军里有一万多东安子弟兵在役,都是经你手送上去从军的,连年乱战,这些子弟们十不存一;东安说是小县,也有十万户百姓,十农养一兵。这也就是说,你祸祸的那些男男女女,十有七八,要么是你亲手送出去当兵流过血的,要么是那些战死沙场的西军遗孀、孤儿。东安子弟,在西军服役,为桓家一姓的荣光打生打死、浴血沙场时,桓家任命的文武官吏,在后方玩弄人家的妻女、屠杀人家的老弱。你他妈年轻时为国效力,与前秦死战于江淮之间;现在如此这般当了十几年小官,怎么还有脸酒后念出来‘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诗句?马县尉,十几年前,死在淝水是你最好的归宿。你让我照着你的官刀说话,你自己对着刀锋照照你现在的逼脸,你还是你吗?”
县尉目中微微噙泪,仍咬着牙,垂刀不语。
“至于你,冯县令,我对你倒有八分同情。”
“冯县令,冯公道。南平郡十几个县,每年都是你东安县令挨叮挨的最狠;那南平郡守,日常骂儿子一样骂你。
郡守说你懒政,你也确实冤枉。
南平这十几个县,倒要数东安的税每年收的全——伤天害理的大事都是你手底下做的,管兵的马县尉是军功授职,不知和西军的将军们平日有无来往,你轻易不敢撸他;打理政事、上情下达要指着牛文吏,那小小文吏,手眼通天,你自己还要忌惮着三分。他们无非是睡几个人妻、拆几家祠堂,总没有把个全县的田地占了、把个十万东安县民通通逼死。不作为,他南平郡守还要让你怎么作为?郡守衙门的冤鼓敲破了十年也没补好,百姓哪敢有冤,本是郡守放任这小县城里的一文一武胡作非为。郡守为了个‘清平世界’的政绩,对郡内十几个县里牛马官吏的为非作歹充耳不闻,这叫有作为?郡守以疏浚沅江河道为名,贪墨上面的拨款以亿钱计数,强占了河旁百姓千亩良田;你自己不过是修修大宅子、养养小老婆,他有脸说你不作为?沅江上死了个督粮官,黑下一千九百人的抚恤不说,又指派各县剿匪、杀够人头;你那几个酒囊饭袋的乡兵,上哪儿去作为?
你真不作为,今夜同样也不会跟我见面;这江边孤村真是要谢谢你八辈祖宗了,满村人命,扶起来你这不倒乌纱。爷爷们,亲爷们,孙子我有一句说错的吗?”
县令点头道:
“出了东安境,南平郡守就是王法。来了东安境,县令再小也是你爷。听你话头,是想主持主持正义?莫说你单枪匹马、人微言轻,就是你领大军打进沅江了,不找那郡守问话,倒要先来小县为难本官?”
货郎大笑,解开红色包袱,里面血淋淋一顶项上人头,头上还有官帽未摘。
“南平郡守在此,尔等可与他相聚。”
县令面上虽无波澜,额间已有冷汗流下。缓缓躲进乡兵的簇拥,县令威严大喝:
“把面罩掀开!你到底何人?”
“死人不必问我名姓。非要见我真容,你们死前何必再添惊怖。”
货郎以杵支地,轻捷起身。掀了鼻下的布帕,森然一乐,嘴成三瓣;三瓣嘴里,又有怪牙嶙峋,口中乱齿排成五排。那货郎手持降魔铁杵,面目狰狞:
“我艹你们妈的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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