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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农人,一家一户一年的生计尽赖于家中一亩三分田地。骤闻如此噩耗,村人们也没心情在这儿闲聊了,纷纷满面愁容,各自回家,转瞬间散了个干净。
倒没有人去质疑老黄头的判断。只因他们家这一支,在村里是祖传的有能看天时气象的本领。老黄头又是几十年的老庄稼把式了,能开这个口,那多半是看出了点什么迹象。
人都走了,剩下老黄头。
老黄头自己心里也烦闷得很。他家虽然也算是村里大户,多少有些积蓄,遇灾顶多日子过得紧巴些,倒不至于挨饿。可问题家里老幺有个这两年就要嫁人的闺女,老二老三家也有两个儿子到了要娶妇的年纪了。处处都要花费,收成不好,可不就得耽搁了。
老黄头长吁短叹,老天爷不给饭吃,为之奈何!想再多也无益啊。
他愁了会儿,也准备回家去。想着趁旱还没那么严重,多做些准备也好。
热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连风都是热的。
老黄头端起水碗,刚站起来,忽然听到点后头传来点声音。回头一看,看见一辆牛车朝村口这边驶来。
这时节,会有什么人来?老黄头一阵纳闷,就伸脖子瞅。
只见拉车的是他们本地特产的岐山大青牛,体格壮得很。赶车的是个戴竹笠的汉子,面目在刺目的阳光下看不太清。身后的车厢看着窄小,制式也十分寻常。
牛车行到村口的路碑旁后,停下了。车帘撩开,走下个头戴青色小巾、身着同色儒衫的年轻书生。
书生落地站定后,转身从车厢里搬出个高高的背篓,背在身后背好,又从怀里摸出钱袋,取出半吊钱给那车夫。两人说了几句,牛车便转了个向,朝着来时县城的方向回去了。
老黄头搁那儿望了半天,终于见那书生转过脸来。片刻后瞪大了眼睛,喊道:“哎呀,是青骓啊!青骓,你回来啦!”
宁和刚把钱袋放回怀中收好,就听见身后喊声。回过头来,见了从土坡上冲下来的老黄头,赶忙紧走几步,过去搀扶:“刘五叔,这坡陡,您还是小心些!”
老黄头在同辈里头排行第五,村里的小辈们就管他叫刘五叔。
老黄头听了佯装不悦,嗨了声,挥开宁和的手:“这点坡算什么!我又不是老朽得站不稳了,便是那岐山里头,你五叔我年轻时也是常来常往的!”
宁和无奈,只得理了理袖子,退开一步朝他恭敬地揖了揖:“刘五叔安好,宁和回来了。”
老黄头喜笑颜开,上下打量着宁和,觉得这姑娘出去一趟,似乎又长高了一头,瞧着比村里好些寻常男子都要高了。也瘦了一圈,只肤色倒还是从前那样白。脸貌也长开了,眉目瞧着有棱角了些,谦恭柔和,举手投足带着读书人身上特有的书卷气,站那儿有股如竹子般的端方清俊味儿,乍一看与外头那些别的书生也没什么分别。
看着看着,老黄头想起了她小时候那副瘦瘦弱弱的模样,顿时心生感慨,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这一趟,可不容易啊!”
日头毒烈,二人只站着略做寒暄,便一同朝着村里走去。老黄头想叫宁和上自己家里吃饭去,被她以旅途劳累为由婉拒了。老黄头听了,也就作罢,只让她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宁和的家在村子的最南方。一眼看去田地最少,屋子最破的那间,就是了。
宁和并不能算是滩下村土生土长的人,而是在大约七八岁时,随着母亲杨氏一起从外地迁来的。
孤儿寡母,异地他乡。其实原本一路的还有五六个宁家的车夫护卫,可惜路上不幸撞上山匪,死的死伤的伤。伤的,后来也没撑住几天就死了。
宁和那时候虽然年纪小,但也已经能记事了。她记得,当时母亲想去的并不是此处的滩下村,而是要去更远的青州。结果因为在那场匪患里失去了随带的两车财物,车夫护卫们又损伤大半,再走不下去,便只能在这里停了下来。
随行的车夫护卫们没了,杨氏不得不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她一共带了四辆车,一辆载人三两载物,绢帛财物轻巧,都被抢走了。只剩下一车装了米粮和书籍的,在山匪们看来又重又无用,得以留存了下来。
杨氏来到滩下村,用随身携带的那点钱财首饰置屋买药,后来又买了些田地,雇人耕种,这才勉强把日子活下来。好在滩下村这地方民风算是淳朴,当年村里好些人家都对这对外乡母女伸出过援助之手。尤其几年后杨氏身故,留宁和一个小女娃,几乎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宁和转身合上院门,不急着进屋,先朝院角的水井边走去。
井边有棵歪脖子枣树,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宁和将背着的背篓往地上一放,取下树上挂着的木桶,系上井绳从井口放下去。打了水上来,埋头便先就着桶沿咕噜噜喝了个饱,又将水掬起来往脸上头上泼了几回,整个人才算松快下来。
这天也实在太热了些。
这口井是当年宁和的母亲杨氏从县里雇人过来点的位置,挖出来的井水清冽甘甜。这么多年过去了,井底还是干净。
井口生长着一层灰绿的苔藓,斑驳地分布在背光处。宁和坐在井沿上歇了会儿,便拾起背篓,朝屋中走去。
木门吱呀开合,扇起的风吹起密密的细小微尘,在阳光里一圈圈打着转儿。
空置了大半年的屋子,得打扫一番才能住人。宁和先进书房,将背篓里的书籍笔墨取出规规整整地放好了,才转身出来,挽起袖子开始打水扫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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