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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长盯着她看了片刻,似在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片刻后,忽地出言提醒道:“二十年前,越州城,鸿福楼。”
这三个词一出,顿时有如一道倏忽凉风隔帘送进,一下便将宁和带入了那段尘封多年的旧事之中。
越州城,二十年。昔年情境幕幕浮现心头,宁和不由微微怔然。
那一趟的赶考之旅,无疑曾将少时宁和的人生改写,可对于如今的她来讲,又已是太久太久的往事了。
她已任了整整二十年的书院之长,年年迎来送往,门生弟子不知何数。每日忙于读书作学、教导学生尚且不及,既不常回忆往事,又哪里会特意去记得一二十年前、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道人呢?
此刻经了对方当面提起,宁和才终于恍然过来:“莫非是、莫非竟是当日那位相助的道长么?”
“正是老道。”道人见宁和一应神色不似作伪,不由奇道:“你这书生好生怪哉!难道那日错失仙缘,你这些年来心中竟是丝毫挂念也无?”
这话叫宁和有些不知如何答复,想了想回道:“和久居俗世,每日只知汲汲营营,早已无暇挂念寻仙问道之事矣。”
道人犹自不信,追问道:“你就当真不曾后悔?心中当真一丝遗憾也无?”
宁和道:“仙途玄妙,我等凡人自是心中向往。若说遗憾,和心中自是有的,可若说悔意却无。”
道长说:“既然心中有憾,又缘何不悔?”
宁和坦然道:“和以为,正因有所遗憾,才更应当早日忘却。昨日之日不可追,往日之日不可回。既已于事无补,若反复惦念,不过徒增烦忧,又有何益?”
道人哑口无言,半晌低声道了句:“如此通达,倒像个天生道心的,难得!”
因这道人方才忽然出言打断,宁和这时才终于得以重新郑重一礼,拜见道:“方才听得令徒所言,您乃金煌真人。晚生岐山县宁和,见过真人。”
道人看了她一眼,随意地道:“我知道你叫什么。”
见完礼,宁和心中满腹的疑惑,正待问起自己关心之事:“还未请教真人,不知此地是何处?晚生只记得那日自己身在岐山书院之中,过午时分忽见天地变色,随即先后有两头怪从天而……”
“你这书生恁地啰嗦!”道人只听她说了两句便没了耐性,一口打断她,直截了当地道:“你那日已是死了,老道我救了你。”
救命之恩何等深重,宁和当即躬身长揖到底:“谢过真人救命之恩,和自当竭力以报……”
“老道救你不是要你谢我,也不需你报答甚么,不必多话。”道人长袖一拂,宁和便再拜不下去,只听他不耐地斥了句:“年纪不大,迂腐倒甚!”
那金煌真人负手而立,拧眉道:“那狝鹓蛮姖两妖本就是由老道我一路追拿,前些时日不知何故跑偏方向,叫这两孽畜闯入凡间城镇,此乃我之过错。你把那两妖杀了,我再把你救回来,也算功过相抵,没什么可恩不恩谢不谢的!”
……原是如此。宁和愣了愣,想起当日种种,心中既是怅然,又是悲切。果真是妖兽作祟,平白害了我院中学子性命。
又觉这位真人性情率直,性如烈火,声如洪钟,须发皆白了,却还一副急风骤火作态。
那道人说完了这一长串,心气似乎稍稍平和了些,转身走到木桌旁坐下,朝宁和招招手,语气也略有缓和:“你过来。”
一旁默默站着的叔宝眼疾手快地上前将桌上的盘碗收走了。
宁和依言走近前来,就听道人道:“手,伸出来。”
宁和便伸出右手,被道人一把拽过,按着腕子把了片刻,沉吟道:“待老道探来……嗯,寒气虚浮,还需稳固半月。”
他松开手,对宁和道:“为稳妥起见,还是一月罢。书生听好,这一月,你只许待在此洞之中,不得出洞一步,可明白了?”
宁和先点了点头,才问:“晚生……可否知道些个中缘由?”
道人眉毛抖了抖,似又有些不耐,但还是与她解释说:“你那日体内生机已绝,我便先以这寒洞之温保你尸身不腐,又将洞中阴灵之气引入你奇经八脉,以替代原有生气,保你全身经脉畅通不萎。而如今你神魂重新入体,便需得将自身所带生灵之气与体内引入的这些阴灵气息相合,直至长成新的气息,方能重新贯通行使这具躯体。否则,就会如你此刻这般,寒气虚浮在外与生气俱存,哼,离了这洞中不消一时半刻就将外腐内冻,化成活尸一具!”
宁和虽全不通仙人手段,但道人说得细致,也叫她大致听懂了些,便感激道:“和已知晓,多谢真人解惑。”
道人本想拿些活尸之说唬她一唬,然而见她这四平八稳模样,又顿时意兴阑珊,挥手放过不提,转而说起另一桩事来:“说来你这书生,命数当真怪也。若说你好运道,二十年前遭难能遇老道,二十年后遭难,还能遇上老道我,倒也能说通。可二十年前虽是遇见,你却未能随我踏入仙门。二十年后再遇,却有你遭了那两噬人妖兽肆虐门前在先。既逢凶,又遇吉,福无大福,祸却也不至死。二者相抵,可不耐人寻味?趣哉!”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宁和默然无言:“……”
她丝毫不觉有趣,想起四娘,想起那惨死的女学生,心头只觉悲伤不已。
偏偏那道人笑完了,还要拉着她问:“我问你,你来说说,你是幸也不幸,福多还是祸多?”
宁和想了想,回道:“幸与不幸、福事祸事,都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和只求一个问心无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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