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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和立在门口陷入沉思,五指无意识地拢了拢袖口。
这几日,她渐渐已能觉出几分寒意,据叔宝说乃是五感复苏之兆,想来再过不久,就可离开这洞了。宁和虽向喜清净,却也不想像这样日日被关在一座漆黑狭小的洞穴之中。
这洞中一月过去,宁和如今心中只想再见见天日,再吃上些热乎饭菜。这一月以来,她统共只有刚醒那日用过一顿饭,此后再也未进水米。只因叔宝说,她现下身魂未合还无法克化,吃下去也只能积在腹中,反有害处。
宁和神游着,不知不觉便走到洞口位置,抬头一看,不由叹了口气。稍顷又反思道:自己还是心不够静。昔者匡衡、江泌凿壁映月以读,又有翁子负薪、李密牧牛,而她如今手握明灯、身处内室之中,怎好如此浮躁不堪?
想罢,宁和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惭色,正要朝榻边走去,却忽听得闷响一声。随即,就见身后洞门开了。
宁和还当叔宝来了,正要招呼,定睛一看,却是多日不见的金煌真人。
只见对方身着一件玄底道袍,头戴金冠,推门进来。面上阴云罩顶,走动间大步流星,见到拱手向自己行礼的宁和,神色才稍稍一缓,略略颔首,对她道:“近日如何?”
宁和答道:“已能知些冷热。”
金煌真人道了句:“不错。”便走到桌边,叫她过来号脉。
宁和伸出手静待,就见金煌真人沉吟片刻,开口道:“明日你便可离洞出去了。”
宁和顿时目露喜色,却听他又道:“不过只得每夜子时,阳烈之气散尽之后方可。且初时不宜过长,日出之前必要返回洞中。”
宁和脸上笑意顿了顿,随后又释然。也罢,不见日光,能见见星月也是不错,便道:“谢过真人,宁和知晓了。”
倒是金煌真人看她一眼,出言宽慰道:“你且勿忧,你如今已可进些调理汤药,明日我便叫徒儿煎了送来。再予你一枚生灵丹,最多不过七日,便可叫你白日行走了!”
宁和忙拱手,长揖到底:“多谢真人。真人活命之恩,日后宁和定当倾力报答。”
“你这书生,叫你无须多礼无须多谢,说也不听。报答?你能报我什么。”金煌真人哈哈一笑:“也罢,老道且等着!”
然而只笑了两声,他便忽地一收,面色又阴沉起来。
宁和不由忐忑,还当是自己有何处惹他不快,就听金煌真人咬着牙:“你那同窗,当真是个混账东西!”
宁和:“………”
金煌真人骂完,尤不解恨,将手中拂尘劈手砸在桌上,过了会儿看向宁和:“你可知,我那大弟子今日寻到他了。”
宁和:“………”
宁和小心道:“那他可曾……”将他带回?
“不曾!”金煌真人怒容满面:“也是个没用的东西,能叫那小畜生跑了!就在这青云山上!”
“小畜生,还敢回来。回来也就罢了,还敢不滚来见我!”他咬牙切齿地念着:“混账东西,你就好好藏着罢,千万别叫我逮着……”
宁和瞧他面色,心中默默地为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周兄叹了口气。周兄,危矣。
看过宁和情况,金煌真人便要起身离去。
宁和一见,忙趁机将心中挂念之事问出:“真人稍待!和还有一事,想请真人相告。那日真人救我回来,可曾见我身畔有一黑蟒?”
金煌真人停住脚步:“黑蟒?是有。怎么?”
“不知此蟒如今是在何处?”宁和道,解释说:“不瞒真人,那蟒乃是我之友人,助我良多。”
“此蟒在何处?”金煌真人一脸莫名:“我如何知道。”
宁和怔愣:“真人方才不是说见过……?”
“见是见过。我平生最厌妖邪,念在它已生灵慧,又不知何故养得一身赤金功德之气,才将它放走了。”金煌真人漠然道,“我肯放它,它自是逃了。至于逃去何处,我又如何知晓。”
宁和听了,又道了声谢,拱拱手将金煌真人送出去了。
夜风如诉,拂过漫漫山岗,风中有草木的香气,抚过脸侧幽凉幽凉,呼吸间是林野间独有的纯净。炎夏本该燥热,经这山风一吹,便只余清爽。
夜色中的青云山静静伫立着,向上极高,直入云雾之中;四方又连绵极远,只在天际划出一道隐约的轮廓。走在这落凤坡上只觉绿树葱茏,仰头能见满天星月,却望不见这山的尽头。
宁和立在一处崖边大石上负手远眺,任长风将一身衣袍吹得簌簌翻飞,唇边带笑,轻声自语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天上明月高悬抬手可拥,四方群山寥廓倾身可揽,待在洞中关了月余的宁和此刻只觉心旷神怡,胸中激荡几欲仰头啸歌以抒发一番。
但她到底是忍住了。夜色静美,怎好出声惊扰?
于是宁和只是迎着风长舒一口气,仰头静静凝望着满天星斗,不知过了多久,双目缓缓闭合。恍然间,只觉头顶月华明明有如潺潺之水自九天流泻而下,耳畔似听见群山低语,于静谧中有声、于幽暗中见广博,虫鸣风吟皆悦耳,天空深蓝,物我两忘。
长夜寂寂,月光穿过云层洒落树梢。原本立在石上的宁和不知何时盘腿坐了下来,通身在这月光的照耀下竟慢慢地腾起了一层淡淡的柔和银白光影,星星点点、萦绕不散。宁和坐在光中,眉目祥宁,有若玉人。
宁和自己只记得仿佛是恍了个神,然后心中微动,再睁眼时,就见天际已隐隐可见一线鱼肚般的亮白。当即一惊,赶忙起身从石上跳下来,匆匆朝寒洞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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