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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玉露摘下围巾,给了郭发一拳:“请一个瘸子跳舞,可真有你的。”
“防空洞都能当舞厅,瘸子为啥不能跳舞?”崔海潮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精气神儿和从前大不相同,他梳着油头,头上卡着副墨镜,披着貂皮,敞着怀儿,活像个烧包的日本牛郎。
“行啊你,鸟枪换炮了,该叫你崔老板了!”郭发往他那光溜溜的乳沟处捏了一把,“我俩来给你捧个场!”
“那必须是热烈欢迎!”隔着厚厚的墨镜片,崔海潮笑得春光灿烂,“啥时候吃你俩喜糖?”
郭发耸耸肩:“你问她吧。”
齐玉露不接那话茬,转而环顾四周:“崔,你这个创意真好,经商头脑和艺术细胞,你都有了。”
音响里,放着陈慧娴的千千阙歌,才不到八点,人不算多,还没到热舞的时间,大概是要放些抒情的调节氛围。
“啥艺术啊,早死了,跳舞吧,我算看透了,人这辈子,什么爱不爱的,醉生梦死算了,”崔海潮表情淡淡的,杀死梦想,和掐灭烟头一样容易,“那啥,郭哥,小齐,你俩不用买门票,酒水都免费!吃好喝好!难忘今宵!”
“行,我俩可不客气了!”郭发回头扭屁股撞齐玉露,“崔,崔,崔,你叫挺亲啊!”
“你眼馋了?”齐玉露朝他扮鬼脸,“郭郭郭,行了吧。”
郭发忽然掣住齐玉露的手:“别动。”
这防空洞里点上了炉火,仍然挡不住的凄寒,阵阵阴风吹得人骨缝凉飕飕的,齐玉露起了两胳膊的鸡皮疙瘩:“你……干啥?”
郭发神秘兮兮,四处看,像在寻找什么:“你听见母鸡蛋的声儿了吗?”
“去你的,”齐玉露把脖子和手都缩进衣服里,“这地方夏天来肯定可凉快了。”
“你说这帮人还是吃太饱了,这么冷也来嘚瑟,”郭发望着周遭跳得热火朝天的人,解开自己的大衣,把齐玉露裹进来,“暖和点没?”
“我说不来,你非要来,”齐玉露踩他的脚,“咱俩喝点酒,喝酒就暖喝了。”
“用不用给你整点伏特加?再配上点小药片儿。”郭发揶揄道,眼睛里有温柔的恶意。
“操,你这人挺记仇啊。”
“我认真的,你为啥老吃止疼片?因为你腿疼?”郭发说。
“没事儿,腿早就完犊子了,我吃药片是因为有药瘾,不吃闹心,多少年了。”齐玉露面不改色,她多么希望自己说的是真的。
“那你得戒了。”郭发把齐玉露紧紧抱住,“上瘾不是好事儿。”
22寸的迪斯科灯球发出眩目的光芒,红男绿女抱在一处,踢踢踏踏跳着交谊舞。齐玉露把头搭在郭发的肩上,一切半明半暗,随着节拍轻轻摇摆。难以置信,这里曾是防空洞,那时惊恐的人们躲进这里,何曾会想到,半个世纪后,升平的世界,早没了鲜血与炮火,一颗心,只剩可怕的寂寞,这寂寞胜于炮火,胜于死亡,是属于新世纪的灾难,只不过无声发生在人的心灵深处。
跳了两步,郭发被齐玉露踩了三次脚,他觉得好笑:“咋了?你紧张吗?放心,这回我不和你求婚。”
忽然,郭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芳姨!”
艾文芳端着果盘的手愣住了:“郭发?你也来了,我去给包间送果盘。”
郭发一诧:“还有包间呢?”
“对,都是大人物。”艾文芳神秘地说。
两个人都保持着一种默契,闭口不谈余祖芬的事情,艾文芳说自己早已不干那行,成了这里的招待,崔老板大方,给她们的工资很多,可是末了,她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捂住嘴,颤抖地说:“小郭,别怪我没去送你妈最后一程,我家里还有孩子,我丈夫也死了。”
郭发有些错愕,他这才发现他对这个芳姨知之甚少。
艾文芳哽咽地说:“老金失踪了好几个月,我以为他和别人跑了,结果,在厂子的油漆桶里找着了,那人下手真狠,他脖子都断了。”
郭发一惊,用最靠谱的话宽慰她:“芳姨,你放心,凶手很快就找着了,我认识那个石警官,挺厉害,那小子蹦跶不了几天了。”
但郭发自己是不信的,在这样的小城,案件往往是悬而不决的,凶手往往是杳无音讯的。现实的生活永远都是这样,从不遵循人的幻想,它不是犯罪小说,也不是悬疑故事,这片平凡的土壤上,没有按图索骥的英雄侦探,没有千里追凶的赏金猎人,更不见逍遥生天的宠儿,降临在头顶的,只有命运,血淋淋的命运。
这时,从虚掩的门外走来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她背着书包,红黑色的校服下小小的身躯,和这里霓虹烧透的一切极不相称,她捂着耳朵,手臂上还带着两道杠,手里端着一本小说,雷蒙德·钱德勒《漫长的告别》:“妈!我作业提前写完了!”
金天骄眯起眼看郭发,他眉骨上那条贯穿而下的刀疤,让她吓了一跳:“妈,这是谁啊?”
艾文芳把她拉到身边:“这是你余阿姨家的郭发哥哥。”
“这是我家老二,骄骄。”艾文芳有些不好意思。
郭发一笑,他懂得抓住小孩子的内心,从前当体育委员的时候,他可是睡觉都不摘袖标的:“挺厉害啊,你是中队长?”
“对,”金天骄昂起头,很骄傲,她仔细看,这个人和通缉令上的那个人根本不一样,他的眼神里藏着一种慈悲的温和。
石英坐在桌边,耷拉着脑袋,手里的酒杯再次空了,她难得脱下警服,摘了配枪,穿着简便的套头衫和牛仔裤,让她看上去和旁人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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