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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吗?”窦利钧又问。
着实是热,林平脊背上的汗珠坠在肌肤间的沟壑里,搔起一股痒意。闭塞的空间开始让他感到呼吸困难,他怕自己是中暑了,亦或是有点儿喘不过气。他叫窦利钧的名字,没说什麽事。窦利钧到他跟前,他是凭窦利钧胸膛散发的热气而感知到窦利钧这个人的。
“我有点…”林平形容不上来,他声音真小,像一只动物。
窦利钧嗯了声,伸出手,他究竟是怎麽在这黑麻麻的环境里準确无误的摸到林平扣子的。林平穿着件衬衫,扣子扣到第二颗。窦利钧单手解开那颗令他看上去中规中矩的扣子。林平挡他的手,漆黑一团里,手心是烫的,潮的,像滚开的水,浇在窦利钧手背。
窦利钧顿了下,林平无意识的发出一个音节。
“透透气。”窦利钧食指往下滑,以此丈量扣子之间的距离。棉麻面料开始变得发黏,粘在林平皮肤上,蒸腾的热气一而再的叫嚣,林平额角滚落一颗豆大的汗珠。窦利钧解开他的第三颗扣子。
林平反手贴在电梯壁上,以此作支撑,不鏽钢材质比他的手心凉多了,他获得短暂的清醒。窦利钧没再往下动作。
“你家里有水缸吗?”林平突然开口,真热啊,他讲话慢吞吞的,彷佛在等大脑跟上他的嘴巴。
林平以前跟林祖胜在乡下住,家家户户都有缸,水缸,面缸,但他们不吃米,所以没有米缸。缸约不到一米高,口宽,林平真没量过直径是多少,但知道装一个十岁的小孩是没有问题的。他小时候带林顺玩,按说哥哥是不爱带屁大点弟弟玩的,但林平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生下来就没心眼,性子也不强硬。林顺五岁会挣着抢着吃最大的苹果的时候,林平还在等家里人‘分配’。
他妈让他带弟弟,他就带林顺折飞机折纸船打面包,林顺玩腻了,黑眼珠滴溜转,想主意。水缸在院里放,面缸在屋里放,林顺等家里面吃完以后,还没磨上新的,缸空着,他叫林平跟他玩捉迷藏。他先自己躲面缸里,缸被他闹得不再洁净,而后他又怂恿林平躲进去。那真是娱乐短缺的年代,尽管林祖胜给他们买过小汽车金箍棒和西游记里的面具,他们仍是想着上天入地的玩儿。
林平把自己缩进缸里,林顺将盖子盖上,一开始,只在上面压了一块儿妈镇东西用的大石头,后来又搬了砖头在上面。林顺那天在盖子上垒了九十二块的青砖。青砖比红砖重,平铺开,一层接一层的,他小小年纪,比泥瓦匠还会砌砖头。
等林平感到透不过气,他开始叫林顺弟弟,投降说不玩了。那时候林平还没尝试着推开盖子,得不到林顺的回应,他才尝试性的推头顶的盖子,推不开。
那天的林平没有魔法,无法变出一个奇迹。黑隆隆的缸反而变成妖怪的口腔,他像被妖怪吃掉。他逐渐喘不上气,泪水从眼角一颗颗的滑落,他没有歇斯底里,而是像猫叫一样喊着妈妈和爸爸。
林祖胜没有收拾林顺,他也没有责备林平,他抱着林平去卫生所吊了两瓶葡萄糖,林平一手拿着饼干,一手抱着牛奶,吃饱喝足就像不记事似的。
林平真忘不了缸里有多黑,就像此时此刻,故障的电梯一样。窦利钧抓了他的手腕,牢牢攥着,说抱歉。林平挣了下,没挣脱,他说:“我身上都是汗。”全是虚汗。他没觉得窦利钧有什麽要抱歉的,反而他还在庆幸,今天被困在电梯里的不是他一个人。
维修人员开始在外面说话,电梯又摇晃了下,林平稳住身形,窦利钧抓着他。林平想起一款逃亡的游戏,尽管他不擅长玩游戏,但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在此刻再度涌现。
他们被困了五十分钟,近一个小时,林平整个人有如水洗,脸孔透着不自然的红。窦利钧带他回家先补充了水分,等他回过神,才反应过来他此刻的衣襟有多乱。窦利钧给他解开的那两颗扣子使他看上去很是…不羁。他暴露的太多了。林平像个老古板把扣子一颗一颗扣上。窦利钧拿着一罐啤酒,他的手让易拉罐显得小了些。
“湿了还怎麽穿?”窦利钧好笑的问他。
“等下…就干了。”林平脸上才褪下的霞云又飞上来,这次不一样。
“你需要洗一洗。”窦利钧把沙发上的衣服递给林平,那是他的。林平之前留在这里的衣服都被打包走了。
穿他的衣服。起初林平并未多想,他比林平要高,但林平有匀称的肌肉,穿起他的衣服来并不会显得空蕩。可他给林平的是一条短裤,林平那双长又直的腿便遮不住。林平几乎没有穿过短裤,他奇怪的能同频一些女孩儿不愿意穿裙子,就像他从没穿过短裤。
他的跟腱受过伤,不影响正常生活,窦利钧一眼在灯光下看到他瘦长的脚踝。
林平还没开口说要回去,窦利钧率先道:“老周他们等下要来。”林平好像也很久没有见过那行人了,他坐在沙发上,和窦利钧一起看体育频道。空调的冷风打在林平膝盖,他并拢着,认真的侧脸让窦利钧想起小时候韩元就来自己家看电视,也是这幅姿态。
很快,老周带着打包上来的烧烤,他们七零八落的散在窦利钧的客厅,有说有笑。林平没能听清谁口中的一句话,这些人太惯于七嘴八舌,每逢这时,窦利钧便安静的不像话。当真是天南地北的聊。到了十一点,林平犯起了困,窦利钧让他先去睡,边踢了踢老周的腿,问什麽时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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