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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慈听完这番讲述,想到母亲收下了平安符,却在当天遇害离世,世事实在是无常难料,倘若真有神佛庇佑,那该有多好。他呆了片刻,忽然问道:“古公公现在何处?还在御药院吗?”
“古公公早已不在人世了。”韩絮摇了摇头,“圣上登基后,古公公升为都都知,没几年便去世了。”
都都知负责掌管整个入内内侍省,算是大宋宦官的最高官职,这位古公公从御药院的奉御,一跃成为宦官之首,倒是令宋慈多少有些诧异。他又问道:“没几年是几年?”
“记不太清了,三四年吧。”
赵扩登基是在十一年前,如此算来,古公公离世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宋慈没再说话,想着方才韩絮所述之事,渐渐入了神。韩絮饮尽盏中之酒,抬头望着夜空,只见那几缕暗云升起,慢慢地笼住了月亮。
如此过了好长时间,宋慈才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行课,该回去了。”看向韩絮,“郡主独自居住在外,还是当有一二仆从,跟随照看为好。”
韩絮知道宋慈是在担心她的安危,道:“劳宋公子挂心,多谢了。”她过去几年在外行走,是一直带了仆从的,但此次重回临安,是为了查访禹秋兰的死,她不想让太多外人知道此事,这才把所有仆从遣散回家,独自一人住进了锦绣客舍。
宋慈不再多言。他回头望去,刘克庄和辛铁柱的身前已堆满了酒瓶和酒坛,两人喝得大醉,兀自长言兵事,大论北伐。宋慈深知北伐之艰险难为,并不赞同此时北伐,刘克庄虽也明白这些道理,但其内心深处却是支持尽早北伐的,总盼着早些收复故土。他二人互为知己,明白对方想法上的不同,因此少有谈及北伐。难得遇到辛铁柱这么大力赞同北伐之人,刘克庄一说起这话题来,那真是辩口利辞,滔滔不竭,周围不少酒客被吸引得停杯投箸,每每听他谈论到精彩之处,都忍不住击掌叫好。
客舍旧案
刘克庄一觉醒来,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习是斋的,只记得昨晚自己在琼楼高谈阔论,说到兴奋之处,想跳上桌子,却一个没站稳,摔了下来,后面的事便记不得了。他望了一眼宋慈——宋慈已穿戴整齐,坐在长桌前,就着一碗米粥,吃着太学馒头——料想昨晚自己不是被宋慈扶回来的,便是被宋慈背回来的。他坐起身子,只觉额头生疼,伸手一摸,能感觉肿起不少,可见昨晚那一跤着实摔得不轻。想到琼楼聚集了那么多酒客,自己只怕是当众出尽了洋相,宋慈带自己离开时定然很是尴尬,他忍不住哈哈一笑。
“你再不起来,早饭可吃不及了。”宋慈另盛了一碗米粥,搁在长桌上,拍了拍身下的长凳。
为了迎接皇帝视学,太学行课推迟到了上元节后。今日是正月十六,乃是新一年里第一天行课,迟到可不大好。刘克庄飞快地穿衣戴巾,被褥随意一卷,坐到了宋慈的身边。大口吃粥的同时,刘克庄不忘问昨晚花了多少酒钱。他知道宋慈手头没他那么宽裕,加之昨晚的酒大部分是他和辛铁柱喝掉的,所以打算把钱补还给宋慈。宋慈却说昨晚不是他付的钱,是韩絮结的账。刘克庄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馒头,整张脸圆鼓鼓的,含糊不清地笑道:“原来是郡主请的客,甚好,甚好!”
刘克庄快速吃罢早饭,便与宋慈同去学堂上课。
太学的课程分为经义和策论,还可兼修诗赋和律学,隔三岔五还要习射。授课通常是分斋进行,不同的斋舍,授课内容也不相同,一些斋舍侧重经义,授课内容多为经史子集,会选择心性疏通、胸有器局、可任大事的学子入读,另有一些斋舍侧重治事,授课内容更偏重实务,如治民以安其生,讲武以御其寇,堰水以利田,算历以明数,等等。虽是分斋授课,每斋只容三十人,但太学行课允许旁听,无论是其他斋舍的学子,还是外来之人,都可入内听课,尤其是一些知名学官授课之时,听课之人往往远超其额,比如胡瑗,在其任太学博士讲《周易》之时,常有外来请听者,多至千数人,再如孙复任国子监时,在太学里开讲《春秋》,来听课的人莫知其数,堂内容纳不下,许多人都是挤在堂外旁听。
如今太学里的学官,讲课最为吸引人的,就数真德秀和欧阳严语。这二位太学博士都是讲授经义的,习是斋是偏经义的斋舍,今日上午和下午,正好各有一堂这二人的课。
上午是真德秀的课,宋慈虽然心中装着案情,却还能克定心力,如往常一般认真行课,可是到了下午欧阳严语授课时,宋慈却怎么也集中不了心神。经过了昨天那一番追查,母亲的旧案便如那笼住月亮的暗云,一直遮罩在他的心头。他一看见欧阳严语,思绪便忍不住回溯,想起母亲遇害那天,自己随父亲前去琼楼赴宴的事。
那日禹秋兰一大早去玲珑绸缎庄后,宋巩在客房里教宋慈读书,一直教习至午时,才关好门窗,带着宋慈前去琼楼赴宴。这场酒宴由欧阳严语做东,不只请了宋巩,还请了太学里的几位学官,那几位学官都曾求学于蓝田书院。各人源出同一书院,相谈甚欢,席间喝了不少酒。宋慈记得母亲的叮嘱,贴在宋巩耳边说起了
悄悄话,让父亲少喝些酒。可席间各人说起蓝田书院的故人旧事,又大谈理学,再预祝宋巩金榜题名,一盏又一盏的酒敬过来,宋巩只能一一饮下。殿试之后,说不定他也会被选入太学出任学官,所以他明白欧阳严语请来这几位学官,是为了让他提前结交这些人,将来当真入太学任了职,也好多些人帮衬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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