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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巴巴托斯又开始盘玩他那两枚山胡桃的空档,摩拉克斯默默地垂下头,不经意地揉了揉左眼。
“喂,老爷子……”
巴巴托斯开口了。这次他没有看向摩拉克斯,只是盯着手里的两只核桃,半晌:
“你的左眼,会不会是一种……诅咒呢?”
“诅咒?”摩拉克斯看向巴巴托斯。
可巴巴托斯仍然不看他,就像是不想触及什么似的,他的脸上仍然挂着浅淡的笑容,但碧绿的眼里已经毫无笑意。
“坎瑞亚的覆灭……失落的国度。我们不可向常人提起这件事,但七神的双手无一不染满鲜血。他们……那些……堕落为野兽之人,真的算是,咎由自取吗?”
“亲手为他们送上终结……不,唯独这件事,我不喜欢这样诗意的说法,”巴巴托斯终于抬起头,他深吸一口气,直视摩拉克斯的双眼:“亲手杀死那些人的时候,你会害怕与他们对视吗?”
两个人的视线终于碰到了一起。
风与岩的相接,掷地有声的沉默。如碎石掷入深不见底的古井,这是一个无需回答的问题。无需回答,因为提问的一方往往是最需要肯定的一方。
巴巴托斯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底的绿摇曳着颤抖,有着幽深恐惧之意。
自那一战,水神被噩梦吞噬,雷神逐步陷入疯狂。须弥之神的陨落他们至今无法忘记,神罚如此残酷,降临在成神之人的身上更是如此。要怎样的残酷才会令神灵陨落?在这里没有人提起过去,不想,不愿,不敢——神且如此。
所有的神灵都在反思自己,他们忽然发现自己早已踏入天理既定的规则,无法脱身,不可脱身。不愿逾矩与不可逾矩是两回事,此刻他们所有人都在或急或慢地驶向最终的结局。
挖掘遗迹,探寻真相的冒险者并不少见。拼凑历史的全貌,还原覆灭之国的真相——无人应阻止求索,人万物灵长,生来便与蒙昧势不两立。
可在知道真相之后,璃月和蒙德,会成为下一个坎瑞亚吗?
天理不会在意。天理何须在意?它们只会维持方舟向前运行。
“你说我的眼,是来自失落之民的诅咒吗。”摩拉克斯淡淡地否定了,“不可能。我与他们交手多次,他们毕竟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嗯,我也觉得,他们是没法对你的仙体做些什么啦。”巴巴托斯摊开手,一耸肩:“地面上的丘丘人能做些什么呢?地面下的深渊倒是有可能,但它们一直都被天理监视,不太可能做些什么过格的。所以你还是想想,是不是最近吃坏了什么东西?”
话题终于不再压抑。吃坏东西——虽然对于神灵来说是绝无可能的,但摩拉克斯还是笑了。好久都没有和故人闲聊,他笑着将手边那杯酒端起,放在嘴边:“或许是吧。也许最近,该吃些鱼眼补补眼睛。”
“吃鱼眼?”温迪不可思议地反问道,“呜哇,好恶。你们璃月人真的太强了。”
“以形补形,乃是璃月民间的说法。虽多为讹传,并不可信,但鱼眼的确是至鲜至美之物,于身体大有裨益。”
“好好,可是,我怎么记得……你不吃海鲜来着?”温迪歪头。
“的确不吃。所以,这只是一个岩神的玩笑。”摩拉克斯微笑着,将手边的酒饮尽。
“哈,好硬的玩笑,完全笑不出来。”温迪这么说着,却依旧笑得很开心。他将剩下的半杯酒端起来,一口饮进:“不过,眼睛的问题还是要好好想想。老爷子那么漂亮的金色眼睛,现在却像是锈住了一般。用刘海去挡什么的也很不符合你的性格。所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找你?”摩拉克斯咂摸着话中的含义。
“找我,就像以前一样。已经五百年啦,我们都该有些改变了,不是吗?”
温迪微笑着站起身。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你好像比之前更平易近人了?”少年忽地回过头。
“平易近人?”摩拉克斯皱起眉。
“哦,我绝没有说你之前老古板,不变通,成天契约钢印不离手,活得像块石珀成精特没劲的意思。”温迪一边确认着逃跑的路线,一边向摩拉克斯摆着手:“失去左眼之后,你的性格好像也变得稍微温和了一些。是因为我们太久没见的缘故吗?还是你的确发生了变化呢。”
“也许——你的左眼,此刻……正在看着不同的风景?”温迪微笑着。
——不同的风景。
摩拉克斯一时间有些怔住。
不同的风景。不同于璃月的风景。
不知为何,摩拉克斯首先想到的是至白至亮的雪,至明至坚的冰,布满荒石的高山,被积雪覆盖的松柏。驯角鹿,甜菜汤,橙色头发的家族,少女系在脑后的粉色蝴蝶结随寒风飘扬,青年轻哼着异乡的歌谣,为孩子们缝补破掉的玩偶。针与线在他的手中穿过,他低着头,微笑着,提前将衣服上的尖锐饰品都摘下,换上毛茸茸的棉衣,獭獭兔的皮毛亲昵地蹭着弟弟妹妹的脸蛋。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睫毛之下是至深至暗的海。海下永远不曾有生灵出没的深渊。罪人的深渊,只许进,不许出的深渊。
他来自深渊。
摩拉克斯曾注视过这一切,但现在,他与另一个人都不记得了。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念头?岩神轻轻地想着这个念头,想得如此轻柔,此生第一次对一个脑海里的念头产生了呵护的意思。就像醒来后小心翼翼地回忆美梦的细节,要保持昏沉的状态才能进行,清醒之后反而会遗忘殆尽。多像一个甜美的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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