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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人（第1页）

河南人

河南人。这三个字，在多少年里，会让人脸面或许心中，升起一个意味深长、内容复杂的表情。假如人们对别省人的形象是确定的、明朗的、正面的、三言两语能够概括的，那么对河南人，着实得多费一些笔墨。你说他好吧，立即有那么多负面新闻和消息，让你觉得河南人真是形象堪忧；你说他不好吧，马上会有古往今来数不清的光辉形象来推翻你，还有那句“我们先前——比你阔多了”的豪横。说起这片土地的历史与辉煌，天下人立马换了崇拜神往的表情；讲起现实中的宗宗件件、一些热点新闻，有时又会让人皱眉摇头。这是一片什么样的土地啊，怎就让人爱恨交加，扼腕长叹。

辉煌显赫，沃野良田，政治旋涡，征战烽烟，铁蹄踏过，深重灾难，历史上的每一波浪潮和风云，一次也没有放过河南。黎民犹如群蚁，生命只是草芥。有过多少繁华，就有多少落寞；曾经几多辉煌，空余几抹苍凉。或许是由于地形原因，或许是处于交通要道，时代的每一缕风，都及时吹过大平原。河南人接受新鲜事物也是极快，网络的普及和交通的发达，天下大事小情，分分钟传导向这片土地，引发阵阵波纹。

我曾两去开封，走马观花之后，很是感慨，曾经海内最繁华都城，紫气东来，京华烟云，只在典籍中堆锦罗秀，如今旧梦已逝，沉睡失语，好像被现代化遗忘抛弃。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宿命吧。

一言难尽河南人？是的。哪里的人都很复杂多元，河南人也不例外。多年以来，我像一个敏感警觉的雷达，关注着任何与河南有关的新闻事件，接受着关于河南的种种信息、气息，就连电视里那个“老家河南”的广告，也要站在那里看完。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人事与风物，一切美好与丑恶，都在我的收纳与考察范围，身处其中，又脱离其外，得以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和思考。

绕树三匝，摆不脱那个主要问题：河南人为何身陷地域黑？

罗马不是一日建成，坏印象也不是一天形成。

外部原因可说是地处交通要道，人口众多，概率作用。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好是你应该，你坏就会被指摘。

自身原因当然是主要原因：贫穷落后，受教育程度普遍较低，全国最低的高考录取率，将多少优秀青年堵在大学门外，从此失去了进一步发展的机会。

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和精神糟粕在此沉淀久矣，全都集于河南人一身。

优良品质说得太多，先不提了，但说一说沉淀下的糟粕。

精明油滑至狡诈诡计。是因为人口众多，资源有限，为了指甲盖、头发丝的利益也要去争去抢，必要时候去偷去盗去诓去骗去讹诈，撒泼打滚，哭闹上吊在所不惜，吃到嘴里揽在怀中才是目的，哪里还有形象的顾及，为了活下去已经使出浑身解数。河南人致力于把自己打造成一颗“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的铜豌豆。除了你有权说我不得在这世上活着，发文宣告，判我死刑赐我凌迟，否则我活一天就得奋不顾身地挣扎一天处心积虑地战斗一天。人口稠密造成心机稠密，为了得到自身生存的有限空间，将智力与体能发挥到极致。富长良心穷生奸计，仓廪实而知礼仪。吃相难看是因为饿得太狠。长期处于饥饿、惊吓、短缺，时时感受失望、无奈、无力，长此以往，焉能有好的气质和风度，更奢谈气定神闲、从容高雅，于是我们看到丑陋寒酸、尔虞我诈。“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民族的劣根生长出枝繁叶茂的大树，盘根错节连天蔽荫。真是抱歉得很，贫困的人专注于自己那丁点破事，螺蛳壳里做道场，蒿草棵上挤油水，青蛙跳来跳去跑不出井口，见不到外面的世界，免不了形象不佳，没有为您提供美感，影响了您的大好心情，您当然有权利嘲笑他们黑他们。

平静冷漠至麻木不仁。电视剧《常香玉》主题歌唱道：敢哭敢笑敢愤怒。那是对这片土地上优秀儿女的礼赞。而更多的人，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开，爱也爱不起，恨也恨不成，或许早已失去了愤怒的能力。生活的苦难压垮了他们，知道诉说无用祈求无用愤怒也更是无用。喝不到肉汤落一身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河南人在苦难中总结了许多明哲保身的道理，一代代言传身教，屡试不爽，实在是因为参透了人性和生活。你看到的他们不是他们自己想要的样子，而是被环境挤压成的样子，被生活捏塑好的样子，被冷落，被驱使，被利用，被消耗，被铺垫。行走在这片大地上，你会看到许多被失望和无奈雕琢的面容，不会激动，不会热烈，也不再相信，因为他们没有见过令人激动的画面，从没有得到过想要的结果，他们致力于一地鸡毛，看不到诗和远方，愚昧、忍耐、温驯、麻木是他们的综合面相。长期生活在自己的村庄，守在那一片土地，接受单一而凝固的信息。为了生活外出谋生，像一个被猛然推到人前的傻孩子，形象不佳，频频出错，这或许就是各种新闻里的河南人形象，地域黑的起源。

大小灾难皆首当其冲。大平原四通八达，但河南人却无处可逃，你逃来逃去，却发现还有一个地域黑在等着你。

你贫穷你落魄，这是既定事实，再说任何理由和借口，也是枉然。成王败寇。世人皆是慕强踩低，游戏规则向来如此，而河南人处于权力和经济的低洼地带，成为社会负面力量和消息的泄洪区，世俗以成败的眼光来看你评你挑剔你。没钱了别说你有钱，人老了别提你当年。个体的呐喊和呼吁成效不大，早年间那本火药味很足的《河南人惹谁了》也并没有收到策划者预期的效果。好在有幸遇见徐光春这样的智者仁者，影响力大，登高呼吁，试图全面扭转河南形象，多少起到了一些作用。可一省人民的声誉，寄托于某一位领导在任时的工作方针，也是有点悲壮了。

经历过各式各样的灾难，一个地域黑其实也没啥可怕。虱多不咬，账多不愁。比起那些切实的贫穷饥饿与疼痛，这地域黑，实在有点缥缈不定，不疼不痒，看不见摸不着，已经无所谓，说它有却又抓不住它，如果认真溯源却又没有人承认黑过你，无非是开个玩笑，干吗这么当真？是的，都是闹着玩的，也不必那么计较，祖国大家庭，你我皆同胞，说你几句也没有什么。那么好吧，你开心就好。笑骂由人，河南人就像脚下的土地，安之若素，你说你的，我过我的，不然怎么办呢？总不能长一颗玻璃心，为着别人怎么看你、怎么议论你而扑嗒一声落地而碎吧。于是河南人一脸调皮和幽默：噫，我就愿意看你不喜欢我又灭不了我、离不了我的样子，咋弄啊？

这一片大地，当然不仅仅只有苦难和厚重，她还积累着丰厚的聪明智慧和各种经验教训，千年的求生法则，从高级到低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又有包容万物的性格，犹如海绵吸水般接受各种新鲜事物。是非功过由人评说，甘苦短长又能如何，不快往事，统统埋藏，屈辱无奈，不再纠结，总要向前看，往前走。

在我看来，中原大地时时在告诉人们：嗳，我就是这么土，我就是这么亲，我土得掉渣，我亲得热乎，让你怎么也忘不掉我离不了我，有本事别吃我种出来的粮食。

当我们说到河南人身上种种不好，奇怪地将女人区别开来，似乎没有哪一样罪责是指向河南女性的。

河南的男人更多驰骋疆场，纵横官场，行走江湖，打拼生活，收获功名之余，也披挂一身这世界诸多习气与样貌。阶层高混得好的，是世俗社会的成功者，聪明过人，随物赋形，无师自通，几乎胎里带来的圆滑、狡诈、市侩。混得差的更是外加迂腐和懦弱。人性中都会有的这一部分，种种原因被人看到、聚焦、放大，成为诟病的由头。

而河南女人，长期以来被阻隔在各种场域之外，守护家园，繁衍后代，以静制动，她们不用在官场玩弄权术，也不用在商场尔虞我诈，更不需游走江湖以雕虫小技招摇撞骗，所以在她们身上，完美地继承了中华民族最优秀的那一部分，沉淀下最宝贵的优良品质：忠诚，善良，坚毅，勤劳，无私，奉献。

这片土地上的女人，除了不够洋气不够时髦，实在是挑不出什么缺点和毛病了。千百年来，她们默默承受着所有苦难，勇敢地挑起生活的重担，可以当女人用，也能当男人使。河南女人，个个都是花木兰，时刻准备替父从军、代夫受过、为子牺牲。

这本书的采访写作过程，使我对河南女性有了更真切的认识，花老老、邓氏、霞婶、小洁、秋香、秋风、梁秋菊、大妮……她们犹如土地一般深厚而温暖，一派天真地爱着人间，无论什么情况下，都努力绽放动人的花朵，结出饱满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