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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会喝的喝门道,不会喝的喝热闹。再则就是,
一山容不得二虎,一街支不得俩锅。”就在李慈民被老日抓走冇几天的工夫,这天一大早,黑墨胡同口跟儿又响起了火鞭和盘鼓的声响。好家伙,一口支起的新汤锅开张了,那个头戴礼拜帽,腰扎蓝围裙,手里掂着木汤勺子,满脸堆着笑的汤锅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章兴旺。
别说,章家汤锅头天开张的生意就很旺,四张小木桌喝家一拨又一拨,连个空位都冇。压那些喝罢汤抹着嘴站起身的喝家的脸上,能瞅见喝家们对这口新汤锅的认可,用祥符话来形容就是,喝家们一个个的脸上都可展样。章兴旺还不失时机地,对每一轮的喝家们大声地吆喝道:“今个头一天,大家伙拿拿味儿,有啥不足之处,别外气,请多多指教!”听罢章兴旺客套话的那些喝家,都竖起大拇指,嘴里说出一连串的:中,可中,真中,中、中、中……
章兴旺把右司官口的杂碎汤撤掉,在黑墨胡同口跟儿支起了胡辣汤锅,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想八圈也想不到,章兴旺咋就突然支起了胡辣汤锅,用马老六的话说:“这货真是憨大胆,等着吧,就是日本人不砸他的锅,早晚也会有人砸他的锅。”同行是冤家,马老六说这番话可以理解,用沙二哥的话说:“别管把汤锅支在哪儿,就是支到日本去,只要汤好,也能把日本那些卖尻孙喝傻脸。”
黑墨胡同里头信昌银号里的那帮喝家,穿着一水同样的大褂也来喝汤了,他们喝汤归喝汤,跟一个劲儿献殷勤的章兴旺却冇那么多话,他们喝罢汤后,压大褂兜里掏出一水的手绢擦着嘴,冲章兴旺点着头,示意对汤味的满意。尽管他们冇恁多话,但章兴旺已经压李老鳖一那儿知道了一点他们的底细,信昌银号虽说招牌还挂在黑墨胡同里面,但这群穿一水同样大褂的人,都已经不是信昌银号的人了,他们是同和裕银号派来接手信昌银号的员工。章兴旺彻底明白,为啥李老鳖一说黑墨胡同是块风水宝地了,别管是信昌银号还是同和裕银号,说到底,黑墨胡同这个地儿跟银子脱不了干系。所以在给这些穿大褂的人盛汤的时候,章兴旺手里的木汤勺子一个劲儿地在汤锅里拣稠的捞,能捞出肉更好,捞不出多少肉的话,木耳、面筋、粉条、黄花菜也能捞出满满一碗。虽然来的都是客,但所有支锅卖汤的人手里的木勺子都有数,同样的一锅汤,咋着盛才能让喝这碗汤的人心里舒坦。
又是在临近晌午头的时候,手里拄着明光锃亮拐杖的李老鳖一,出现在了章兴旺的汤锅前。冇等李老鳖一开口,章兴旺亲切的嗓音就迎了上去:“爷们儿,别怪我失礼,我知你老能掐会算,今个一准会来给晚辈捧场。咱爷俩有言在先,只要俺这口汤锅支在这儿,你老不管啥时候来,都不兴付钱,你老要付钱,那就是扇我章兴旺的脸。”
“我今个就是来扇你脸的。”李老鳖一面无表情地在小木桌前坐下,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信不信,只要你不收钱,我就像老日砸李慈民的汤锅一样,用我这根拐杖,把你的汤锅给砸了。你信不信?”
一瞅李老鳖一脸上平静里带着坚毅的表情,章兴旺立马说道:“中中,按你老的意思办,喝汤打汤钱,吃馍打馍钱,中了吧?”
听罢章兴旺的表态,李老鳖一也不回应,他把手里明光锃亮的拐杖,平放在了小木桌上,在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有啥反应。
章兴旺十分用心地盛了一碗汤,端到了李老鳖一的面前,说了一句:“你老人家拿拿味儿。”
李老鳖一端起碗,先用鼻子闻了闻,然后把嘴挨在碗边,轻轻咂了两口,吧唧了一下嘴,回了回味儿,又喝了一大口,接着又喝了一大口后,把汤碗放在了桌子上,抬起眼瞅着在身边站着的章兴旺,也不吭气儿,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章兴旺被李老鳖一盯得心里有点发毛,问道:“咋,咋啦?这,这汤咋啦?有啥不得劲吗?”
李老鳖一:“冇啥不得劲,可得劲。”
章兴旺依旧不相信李老鳖一眼睛里的那种不可思议的表达,继续问道:“我咋觉着,你老好像有啥不得劲的话要对我说啊?”
李老鳖一平整脸:“冇啊,啥都可得劲,因为啥都一样。”
章兴旺:“啥啥都一样啊?”
李老鳖一:“汤的价钱一样吧,汤的味道一样吧,支汤锅的地儿也一样吧。这不是啥都一样吗,唯独不一样的就是,主家不一样了。”
章兴旺叹道:“唉,多得劲个支锅的地儿,要不是慈民他儿得罪老日,我这口锅还支不到这里,有福不在忙,我这算是拾了个漏。”
李老鳖一淡淡一笑,端起汤碗又喝了一口,说道:“你说你是有福不在忙,在我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这口汤锅,最好还是换个地儿支。”
章兴旺蹙起了眉头:“为啥要换个地儿支啊?你老不是说,这儿的风水最适合支锅汤吗?”
李老鳖一:“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在这儿支的还是那口杂碎汤锅,冇事儿,支胡辣汤锅,难说。”
章兴旺有些蒙,急忙问道:“为啥我在这儿支杂碎汤锅就冇事儿,支胡辣汤锅就不中呢?”
李老鳖一:“你真想知吗?”
章兴旺连连点头:“我真想知,真想知。”
李老鳖一:“是你章家这口锅里的汤,跟李家那口锅里的汤,简直就是压一口锅里熬出来的。这么跟你说吧,这汤锅和人的脸一样,一百个人一百个长相,一百口锅一百口味道。不同的是,会喝的喝门道,不会喝的喝热闹。再则就是,一山容不得二虎,一街支不得俩锅,李慈民要是真被老日打了头,啥都不说了,要是能活着出来,你可就难心了。”
章兴旺:“他是死是活是他的造化,他就是活着出来,在这条北书店街上再支一口汤锅,俺俩谁也不碍谁的蛋疼啊,我有啥可难心的?一山容不得二虎我信,一街支不得俩锅我不信,至于你说的两口锅熬出来的汤一个味道,那可能是巧合。咋?不能有这种巧合吗?撞车就撞车呗,撞车也是件好事儿,银子大家赚,总不能摊为这拼刀吧。”
李老鳖一端起汤碗,又呼噜呼噜喝了几口,然后把剩下冇喝完的半碗汤往小木桌上一搁,抓住那根明光锃亮的拐杖,拄着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站稳当后,用手抹了一把嘴,说道:“中了,恁俩就等着拼刀吧。”随后冲章兴旺一拱手:“祝你汤锅兴隆,告辞。”
章兴旺瞅了一眼小木桌上,李老鳖一冇喝完的那半碗汤,问道:“还剩半碗,咋不喝了?”
李老鳖一:“汤不孬,尝罢了。我尝罢,心里清亮就中了。”
章兴旺:“你心里清亮啥了?”
李老鳖一瞅着章兴旺的脸:“你说呢?”
章兴旺已经感觉到了,李老鳖一这句反问话里有话,眨巴着俩眼:“我不知啊?心里不清亮啊?”
李老鳖一:“真不清亮假不清亮?”
章兴旺:“真不清亮。”
李老鳖一:“不清亮就不清亮吧,看透不说透,才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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