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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副将还是有些羞愧难当,只好抿嘴笑了一笑,直起身子退到了充当箭靶子的草垛旁,又道:“将军您可曾听闻翎州如今呈败势的消息?”
“你从哪里听来的?”喻戟抱着臂,银盔甲在秋日的照耀下闪着一点一点的光。
“末将今早到街上逛了一逛,大街小巷里都在传呢!”那副将收拾草垛,“侯爷和宋将军不也去的翎州?这会儿听到这消息怪叫人心里不安的。”
“战不休,什么败局胜局都说不准,让季徯秩忙会儿也好,魏千平的死讯若是传进他耳里了,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好事儿呢!”
那副将把手压在草垛上,蹙眉道:“顾家营里头的兵将可一点儿也不比北疆五大营的兵差,怎么今个儿落到这般田地、”
“顾家营的兵好,楚兵难道就差?当年叫魏翎州五老将狼狈北撤的难不成不是楚兵,而是恶鬼?楚国不过与魏相安无事几年,怎么个个魏人都把它当泥娃娃?你自负也就罢了,偏偏魏千平也是这般想的。翎州此战本就凶险,魏千平当时又颇自负,还以为楚国人是群不碍事的小喽啰,要给顾家营的粮饷那是一拖再拖,硬生生逼得顾阡宵大战在即还要上京讨粮。若非顾家名号响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不要脸的乞丐要入宫讨饭,哪里想得到是护疆要臣拿粮打仗。”
“倒也不是这般……”那副将开口,“先皇不也给翎州送去了鼎州的粮……”
“鼎州粮啊鼎州粮,魏千平他死要面子,干什么不好,偏要拿粮收买悉宋营将士。自讨苦吃不说,还害得阳北道遭逢旱涝双灾之时,各州余粮难调,不知饿死多少良民。”
那喻戟口气平淡,既叫人不出他怜民之悲悯,又叫人瞧不出他对魏千平怀着的究竟是爱还是恨。他只是带着嗔怪语气,好似那人儿没有死,好似这时他奔回缱都还能再窥得那皇帝的病容。
喻戟一刻不停地念着、念着,到后来他副将不知何时跟他告别的他都不知道,只是不断摆出魏千平干过的种种错事。
当他回过神来,那高挂苍穹的金乌已斜了。他这才发现——原来他自己也无法潇洒地从故友的离去中抽身。
他伸出五指,折了一只,愣愣地盯着,而后笑起来。
那笑瞧来好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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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缱都
魏盛熠坐在御书房等那礼部尚书贺原进宫,范拂则猫着腰给他递翎州千里加急的战报。那范拂垂着睫,没有要窥探的意思。那魏盛熠疑人还算有度,本就没打算往范拂面上瞧,只接过那战报拆开读了。
半晌,魏盛熠将那信搁在一旁,面上神情叫人不知他是喜是悲。只见他眉头锁起,嘴角却朝上勾了些许——这眉黛蹙损是为翎州安定不复存,是魏疆土不得归;嘴角挑起是为帝王大业将成,是为先皇业果再添,他已居高处,万丈冰寒容不得他当一座渡人的佛,
他瞧着那范拂磨墨,那黑亮墨汁模糊映出了他的半张脸儿。他原先只沉默地坐在那儿盯着瞧。后来不知怎么发了火倏忽挡开了范拂握着墨锭的手,将长指浸入了那墨中,把那半张脸搅碎,还张口问道:
“你常年跟着范栖,可曾听闻他论及宋家?”
“回王爷,不曾。”那范拂淡定地拿布吸去墨锭上的墨水,端端正正地将它摆在了玉墨床上。
“不曾?”那魏盛熠哼笑一声,“那本王问问你,你觉着本王该不该将那宋落珩送回鼎州?”
“奴虽不知哪般为上乘之法,却也曾听朝臣议论,放那宋落珩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范拂眼睑未掀,白净的面容上浮着些漠不关心的淡然。
魏盛熠方想说话,却听门外动静——贺原到了。
“进来罢!”魏盛熠饶了范拂,吩咐他到外边候着。这范拂动作不过快了些,便险些被那风风火火进门来的贺原撞着。那贺原近日忙得不可开交,今日被魏盛熠莫名其妙地召入宫中,心中难免积了些火气,这会儿更是烦躁异常,差点没忍住朝面前那小太监发了火。
可是这团无名火被魏盛熠那双恶狼般的眸子凝住一瞧,便登时灭了个干净。那双棠梨眸子没在他身上停多久,可是携来的彻骨寒意却叫他发抖。
魏盛熠将他惊惧模样看在眼底,倒也没放在心上,只还一刻不停地拿那几根布满刀剑厚茧的指在砚台上打圈,沾得指尖皆是黑得发亮的墨。
那贺原当官已有三十余年,本不该怕这么个狼崽子的,但那人的一举一动,无不似将他架在火上烤。他于是只得稍稍弓了弓腰,装出一幅带着疲态的可怜样,好避避灾。但那魏盛熠再没拿正眼瞧他,只沉声问:
“贺尚书,本王有一事不解。”魏盛熠的长指在墨里头转悠,白皙的肤色与厚茧子被浓墨裹住,莫名叫人心惊肉跳。
“您请说。”那贺原背上生了些冷汗,一滴滴滑在背上,痒的发紧。
“您说当这魏的皇帝,什么东西最为重要?”
那贺原铁了心要保全洛皇后腹中胎儿的性命,如今碰着这么好的劝说机会,哪里舍得放手?他将心中百般不安硬着头皮压下,轻轻咽了口唾沫,道:“在臣看来,恪守礼法最是重要。”
“没想到大人还挺迂?”魏盛熠的冷笑钻入了贺原的耳中,像是生了刺儿般刮着他的耳腔。
“礼法虽源于俗规,但却顺时而变,其中不变唯有几条罢了。”贺原把头垂了,没胆子瞧那双深邃的眼。
“本王猜猜——‘同室操戈’是不是得占其一?”魏盛熠自小瞧人眼色长大,怎会不知那贺原心里头在打什么主意,他笑道,“大人放心!本王这还没登基呢,您和诸位大人便火急火燎地往上递折子,这般苦心,本王哪能辜负?本王若真昧着良心去动洛皇后腹中那已成形的胎儿,不知朝堂上多少臣子会吵着要本王血债血偿!这不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么?所以——贺大人,您也就莫要再端着那般眼神,像瞧杀人犯似地瞧本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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