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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人是齐梦麟。罗疏这才意识到自己擦眼泪的动作又被灯光映在窗子上,让齐梦麟尽收眼底,不免气结,立刻起身换到桌子另一边坐下,没好气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那个啥……跟你道个歉,”齐梦麟没想到自己的玩笑竟然能把罗疏惹哭,很是内疚道,“我开玩笑的时候忘了你,我这人一向说话没啥顾忌的,你别生气了啊!”
“原来是这事,齐公子不说,我都忘了,”罗疏冷笑了一声,再说话时便忍不住带着怨气,夹枪带棒道,“以后齐公子想开什么玩笑,就尽管开。你那些话别说是酒桌上的笑话,就算是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也不会当了真,拿自己不当人看。不劳你事后还来费心提醒我,让我别忘了自己过去是个什么身份!”
“咦,我是诚心来道歉,你这么狠声恶气做什么?”齐梦麟被她骂得莫名其妙,也有些恼了,不禁拍拍窗子道,“你把门开开,让我进去。”
“唷,这倒怪了,齐公子之前哪次进门是等我开的?这会儿倒成了正人君子了。”罗疏不理他,坐着没动弹。
“嗬,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开上染坊了!你当我不敢硬闯呀?”齐梦麟气得直接跑去撞门,却发现门已经被罗疏牢牢闩上,顿时火冒三丈,掉脸又冲回窗边,借着酒劲猫挠似的将窗纸抓得稀烂,脸贴着窗格子与罗疏对吵,“我就知道你们整个县衙的人都没把我放在眼里!好嘛,县令看不起我、县丞看不起我,你这过去做婊-子的也敢看不起我!你们酒桌上故意联手给我难看,我……”
他嘴里还没骂完,这时罗疏便倏然起身冲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与齐梦麟怒目相视,咬着牙沉声道:“我就是做过婊-子,你待如何?”
齐梦麟没料到罗疏会突然推窗,冷不防被窗板撞了鼻子,捂着脸正准备还嘴,这时却见她眼底闪动着泪花,不免气怯了三分——他从小在锦绣堆里滚大,生生被家中女眷宠成了一只纸老虎,平日威风八面,可只要女人落两滴眼泪,立刻就会瘪气。于是他顿时没了气焰,心虚地嗫嚅道:“你这命是老天给的……关我什么事?干嘛冲我发那么大的火……”
“你觉得我做过婊-子,是老天待我不公平,是吗?”罗疏任泪水滑下脸颊,嘴角却倔强地翘起来,带着轻蔑嘲笑道,“其实你知道老天最大的残忍是什么吗?是给了一个人高贵的出身、姣好的外表、威赫的权势、数不清的金钱,却唯独没有给他半点心志——就像你,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残废,才真正值得同情!”
说罢她砰地一声关上了窗子,不想再与齐梦麟说话,索性吹灭灯火藏进了黑暗之中。齐梦麟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犹自没脸没皮地捂着鼻子凑到窗前望了望,却黑灯瞎火的,哪儿还能看得见罗疏?
于是他只好悻悻转身,摸黑走回寅宾馆,一路上独自一个人生着闷气。
厢房里连书正在收拾屋子,直到将每件物品都归置得尽善尽美,才满意地眯起眼睛咪咪笑。这时齐梦麟挂着鼻血灰溜溜进屋,被他转身一眼望见,不由吓了一跳:“公子,您的鼻子怎么了?!”
齐梦麟没搭理他,径自走到桌边闷坐了好半天,才掀起嘴皮哼了一声:“气的。”
连书赶紧打来热水给齐梦麟擦脸,刚擦了一半,却听齐梦麟嘴里忽然冒出一句:“我很没志气吗?”
连书一愣,忙不迭拍起公子的马屁来:“公子您这是怎么了?胸无大志不是您一贯的美德吗?”
“什么美德?”齐梦麟两眼一瞪,随即狠狠赏了连书一记栗暴,“连你也敢讽刺我了!造反啊你!”
连书嗷了一声,疼得两眼冒泪,立刻捂着脑门喊起冤来:“这话明明是公子您自己说的啊!您说自己已经享尽了这天下所有现成的富贵,别人要想过上您这种日子,才需要有那奋斗几十年的志气。您要再有志气,就生生阻断了他人的富贵,那是缺德。”
“这话是我说的?”齐梦麟讪讪嘿笑了一声,在灯下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喝道,“咱们走!”
“什么?”连书没有听懂齐梦麟的意思,傻傻反问道,“公子您要去哪儿?”
“咱们上太原府,找我爹去!”齐梦麟两眼发亮地回答,第一次觉得志气这玩意儿在自己肚子里发芽了!
“什么?”连书难以置信地嚷了一声,下一刻便抱住齐梦麟的大腿哀求道,“公子您醒一醒,别发酒疯了,咱们回扬州吧!太原没有老太太,只有老爷!老爷会打断您的腿的!”
齐梦麟一脚踢开涕泗滂沱的连书,不耐烦道:“这里哪轮到你说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赶紧给我收拾行李,咱们今夜就走!”
堂中语
第二天罗疏是在替自己糊窗户纸的时候,得知了齐梦麟已经离开临汾的消息。官媒婆王氏向罗疏提起这件事时,语气里很是恋恋不舍:“哎呦呦,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一个官人能赛过这齐小衙内的,不但人俊嘴甜,出手也阔绰,随便一打赏,就够我半个月的嚼裹儿。他这一走,只怕我这辈子是再也碰不上这样的好人了。”
说罢王氏偷眼瞧了瞧罗疏,见她一声不吭只顾干活,忍不住还是凑了上去,想探探她的口风:“昨晚我在屋里,好像听见有人和你吵架呢?”
“你听错了。”罗疏冷冷回答,一句话打发了王氏,让她讨了个没趣,找不出由头再往下问。
王氏在她身上讨不着任何便宜,只好撇撇嘴往地上吐了两片瓜子皮,扭着肥胯悻悻地离开。
罗疏等她走了,这才一边继续修补被齐梦麟挠破的窗子,一边回想着昨夜和他吵得那一场架,也晓得自己是无端迁怒,故意拿他撒了邪火。这一想她不禁有点内疚,转念再一想,反正那家伙是个混世魔王,平日骄纵霸道,害得旁人敢怒不敢言,自己就当是打抱不平替天行道,想来也不算错杀。能够一通话把他撵出临汾县,从此县衙里天下太平,倒也算好事一桩,蛮值得念上一句“阿弥陀佛”了。
就在罗疏自我安慰的时候,陈梅卿却急匆匆冲进了三班院,望着她的背影迭声道:“小锦囊,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呢?有急事,你快跟我往二堂去一趟。”
罗疏听见陈梅卿招呼自己,连忙放下手里的浆糊,回过头疑惑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慕之他,他想去剿白蚂蚁,”陈梅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停在罗疏面前揉了揉岔气的肚子,苦着脸道,“我死活劝不动他,我猜他这么做是为了替你出气,你得帮我去劝劝……”
自从昨晚被陈梅卿好一通告诫,哪怕已经过了一夜,罗疏听他嘴里提起韩慕之,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于是她只好睁大双眼无辜地望着陈梅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剿除白蚂蚁是一桩义举,韩大人为民除害,怎么能说是为了替我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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