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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下的身体最初是僵硬的,又在听见这短短一句话后,迅速地松弛了下来。江天感觉到顾云声拉了拉他的手,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又补上一个字:“好。”
生日的那天江天被姨夫和钟圆灌醉了,在喝酒上外公是从来不管着江天的,倒是老是说钟圆,理由是江天从小知道自制,钟圆却容易贪杯。为了这个钟圆以前老是撒娇说外公偏心哥哥,所以生日宴上一旦老人不管他也不管江天了,赶快拉着江天灌他个狠。钟圆的酒量继承了他那当过兵的爹,又在商场上厮杀多年,父子俩联手,把孤军奋战的江天喝的一下饭桌就直接扑了床。
这一晚他睡得太沉,睡梦里浮现起那个一觉二十年的念头。在江天的记忆里,他在家过的每一个生日都是一样的:全家人聚在一起,唯一的区别就是蛋糕的式样和上面的蜡烛。但轮到这一次,好像时光骤然流逝,二十岁那年他离开家去日本,过了空白的二十年,再回到家,已经四十了。家里人都还在,慢慢有了新的成员:钟圆的妻子,钟圆的女儿,现在又是钟圆的儿子。
但是总好像哪里不对劲,少了点什么,又或者少了个谁。在仿佛荒芜着的二十个年岁里。
再醒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江天头痛欲裂,懒在床上一时不愿意起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梦里那个不着边的古怪念头。他摇了摇头,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个空易拉罐,一动就哐哐哐地响。江天忍着头痛去找手机,起床之际才发现,昨天晚上居然连外衣都没脱就倒下了,衬衣和西裤皱成了腌菜样,一身酒臭,新生的胡渣早就冒了头,镜子里一看,就是个活脱脱宿醉不消的酒鬼。
江天被自己这副样子逗乐了,站在镜子前面看了一会儿才拿起手机,短信大多是相熟的朋友发来的,祝他生日快乐,顾云声的也在里头。
先是四条昨天的:
“我估计着钟圆那小子会死命灌你,悠着点喝。”
“昨晚忘记告诉你了,我和钟月说好一起回去,明天我来接她,你也和我们一起走?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哦,差点忘记这条了:生日快乐。”
然后今天又有一条:
“醒了没?钟月和我约好中午十二点半动身,我准点来你家接她。你看你自己怎么走吧。”
江天读完短信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
虽然眼下并不知道顾云声和钟月具体是什么约定的,但眼看着时间要到了,江天还是赶快抓了换洗衣服往浴室走。一出房门正好外婆从阳台上回来,两个人打个照面,外婆就笑说:“睡起来了?昨晚你醉了以后还是钟圆和你姨夫把你背回房间的,我早上进房间看了你几次,没吐?难受不难受?”
江天摇摇头:“还好。”
“在家醉了没关系,外婆虽然老了,给你端个水什么的还是做得了的。哦,你先去洗个澡吧,水热好了。洗好了下来吃饭,云声来了。”
“嗯?”
说到这个外婆似乎有点小小的不满,也忘记之前还赶着江天快去洗澡了,说:“来接钟月的。钟月现在是真的拿家当旅馆了,午饭也不吃也不等你就要走。我反正把两个人都留下来了,你快去洗澡,洗完澡再说。”
江天惊讶的并不是顾云声来家里,而是他不仅来了更松口留下来吃饭。他匆匆去洗了澡,这也多少缓解了宿醉带来的头痛,刮好胡子后再回到房间,发现昨晚睡腌臜的被子已经被家里人拿去洗了,喝空的水杯则又加满了,连要换的衣服都整整齐齐摆在一边,这一看就知道是外婆做的,不管几时回来,又不管几岁,她还是几乎成了习惯似的照顾着小辈们——在明明应该是她被照顾的年纪。
下到一楼果然看见顾云声,坐在一边正在陪外公轻声说着什么。钟月则不着痕迹地沉着脸坐在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见到江天走近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眼睛里却饱含着“我想走顾云声也想走你难道不想走吗”的意味。江天投给她一个安抚式的眼神,然后把目光转向外公:“外公,我起来了。”
“睡醒了?”
“嗯,昨晚真的喝多了。咦,钟圆回去了?”
“昨天就带了三个孩子一起回来了。头痛不痛?钟月,去给你哥泡杯茶。”
钟月默默地起身,江天叫住她,说要自己去,但钟月显然并不怎么想这间房子里多待,反而加快脚步径直闪进了厨房,徒留下江天顾云声两个人陪着外公。
江天瞄一眼外公身旁的顾云声,后者也似乎有意无意地瞥了瞥他,这才投过视线露出个笑容:“本来说接了小月就走的,爷爷奶奶留饭,就在你家蹭一顿了。”说完趁着背对外公,顾云声冲江天扬了扬眉头。
“我昨天被灌醉了,刚醒,才看到你的短信。”
“刚才小月告诉我了。被钟圆和你姨爹灌醉的?”
顾云声在江天家里总是有一种多多少少刻意的欢快语气,此时此刻也不例外。江天并不喜欢这种语气,明知是伪装出来的,却也不能戳破,就跟着点点头,陪他一起演下去:“还能有谁?”
“你洗澡这么快就好了啊?”外婆从阳台回来,看见江天已经坐在客厅,钟月却溜了,皱了皱眉头说,“小月哪里去了?云声专门来接她的,她却跑了。”
“她给我泡茶去了,人在厨房,就回来。外婆你别忙了,坐一会儿。”
“她能不瞎忙,天都塌下来。”外公轻轻插了句话。
外婆闻言立刻就去瞪自家老头子,说他“胡说八道”,语气并不严厉,听起来倒是有点像撒娇,江天和顾云声这时悄悄交换了一下目光,江天笑着摇摇头,也不能多望下去,含笑的目光就投给了越来越老小孩的外婆。
江天的外婆一边嘟囔着“云声好久不来家里做客了”,一边絮絮问他家里好不好,爸爸妈妈好不好,工作生活好不好,像是恨不得在三两句话里,把一切都问尽了。顾云声一一作答,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从客厅一直答到餐桌上,眼看着再问下去就是要问有没有女朋友是不是准备结婚了,钟月终于忍无可忍地插嘴:“外婆,云声哥是来做客的,又不是来挨审的,你看他挟了几筷子菜,你怎么也要让人家吃饱才有力气说话吧。”
“我就是很久没看到云声了,问问,问问嘛。”外婆听了钟月的话,反而笑眯眯地堵了回去。
钟月太知道外婆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沉着脸自己不开腔了,而是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江天,示意他赶快岔个话题,不要到时候老太太一下子拎不清在饭桌上撮合起她和顾云声来,尴尬的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江天虽然也奇怪外婆是怎么动起这个心思的,但还来不及开口,没想到外公给他们所有人解了围——
“你不要问,问了也没用。小孩子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打算,告诉我们,我们就听着,不告诉我们,我们就装聋。你白看了那么多次《打金枝》……‘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说了多少次了,小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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