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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众人虽是大老粗,可大老粗只是不文,又不是不智,如何听不懂话里意思?一时激愤难平,忍不住吵嚷起来。
李勖回眸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很快又安静下去。
李勖搜刮枯肠,在心中将温衡事先拟好的三首默背了一遍,发现没有一首能与“蟾蜍”沾边,他便只得坦然道:“李某自幼以砍柴渔猎为生,不曾就学。如今虽已读书识字,依旧没有临场作诗之才。倒是事先托人拟了一首,不知十七娘肯听么?”
何穆之一众原本等着看他抓耳挠腮面红耳赤,或是赶鸭子上架胡诌一首打油诗,哪想这人竟就大大方方承认了他不会,还坦率地将“托人”二字说出口,若不是知道他的出身,他这举动倒还真有几分名士之风。如此再要嘻笑,反倒显得他们这些士族之人没有雅量。
韶音于扇后撇了撇嘴,心想这人好没意思,因就嘟哝着“嗯”了一声。
李勖便从容不迫地将腹中一首背诵出来,末了看向何穆之。
何穆之实在不甘,可是十七娘已经“嗯”了,他便不好再说别的,眸光掠过一旁地上红泥封口的喜坛,忽然又有一计涌上心头,笑道:“既是不能作诗,便该罚酒一坛!”
沉默许久的王耀之也跟着附和,“正是!李将军家在京口,北府重地,我等虽有送亲之心却不便随行,正缺了一口喜酒。将军在此饮了这一坛酒,也算是圆了这桩憾事。”
一坛酒虽不少,对李勖这样威猛的武将来说,应该不算什么,这也算是给了他台阶下,一众人均注视着李勖,等着他识趣地就坡下驴。
韶音忽然觉得意兴索然,还以为这些人能想出什么妙招来,看来不过就是骑马射箭作诗喝酒这些,没有一样能拦得住这莽夫,没意思极了。若是九郎在这,哪里用得着这些草包!
正等着听那莽夫咕咚咕咚的牛饮之声,却听他略有些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抱歉,战事瞬息万变,饮酒难免误事。某曾立下军令,我帐下众将士一概不准饮酒,违者斩立决,某亦不能例外。”
说着将手臂一展,语气不复先前的温和,已是十分的不容再议,“上茶来!今日李勖以茶代酒,敬列位!”
谢韶音按捺不住好奇,偷偷将面前的纨扇移开些,一眼望过去,正好见到他脖上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正仰头将盏中茶一饮而尽,随后向自己望了过来。
韶音一惊,立即又躲到了扇后,一时心跳如擂。
他左脸上似乎是有一方浅浅的笑涡,方才他看到自己,好像是笑了一下?
他笑什么?
韶音忽然又觉得有些气,想了想,又将纨扇移开看出去,正对上李勖一双肃湛的眸子。韶音瞪着眼睛将他狠狠地看了一眼,这一眼终于看清楚了,他左颊上那方“笑涡”实则是一处箭伤。
“哼!”
韶音瞪了他一眼。
纨扇复位。
人声哓哓中忽闻勒马嘶鸣之声,只听那不饮酒的将军朗声道:“回帐!”
……
夜幕四合,迎亲和送亲的队伍高擎火把,乌衣巷自新亭渡口迤逦出一条长长的火龙。
火光映照在行进人群的衣裳上,在暮色中形成一道奇异的分野:一侧布麻粗糙,一侧锦绣灿烂。
李勖骑着汗血宝马走在最前,身后是一辆四驾的七宝皂轮通幢车。后面不断有人追上前来,到马车旁与车中人说话。
先是小郎君司马德明。
“……若不是长生道作乱,今年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身处会稽避暑了。可惜世事变迁,如今我是俗务缠身,十七娘亦嫁做人妇,春在堂也毁于战乱,真是令人唏嘘!唉,竹林佳处,曲水流觞,琴剑会友,诗画相酬,清风与明月同夜,春林与白日共朝……风雅年月,实在是令人难以忘怀!”
听语气,他似乎对谢韶音的出嫁颇为伤感。
李勉行在车左前,将司马德明的话听得很清楚,压低声音问李勖道:“二哥,他说这一大堆风啊月啊的,到底啥意思?”
李勖面无表情,只听车中人答道:“这有什么?如今叛乱已经平定,春在堂自可重建,不过是时日而已。若心存风雅,无论何时何地都可行风雅之事,我看你不是俗务缠身,而是尘务经心,天生俗物罢了!”
语气里竟是存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教训之意。
那司马德明也不恼,只是颇为羞愧地笑笑,道:“十七娘教训得是。我是个俗物,你出嫁……我自是不能免俗,只觉、只觉心里闷得紧,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你什么都不缺,我也不知该送你些什么好,知你爱香、又属兔,便命宫里匠人特制了这玉兔捣药的香合来……你且放心,此物虽陋,世上却独此一个,旁人都没有的!你只当无聊时把玩之物收下,莫要嫌弃。”
李勉回过头去,便看见火光中一只羊脂玉似的手自车窗探出,从司马德明手里接过一样玲珑物件。
“二哥!”李勉忍不住又唤了一声,“你看见没有,啊?他们、他们……”
李勖依旧面无表情,面上棱角在夜色中却显得格外分明,李勉当时便住了嘴,只听车里人淡淡应了句“嗯”,似乎很是漫不经心。
司马德明还想说什么,车内人似乎懒得答话,他只好悻悻走向后方。
何穆之踵迹而来,与司马德明擦肩而过时,二人俱都侧目而视。
“李将军”,何穆之扬声道,“我与十七娘说几句话,你不会介意吧?”
李勖微侧过头来,“岂敢。”
何穆之一笑,随后弯指敲了敲车壁,“猜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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