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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还挂着笑的夏人守卫立刻变了脸色,手伸向配剑,疾言厉色地喝道:“什么人在里面?!”
怜枝手掌紧紧压住嘴唇,手臂上已被咬得肿起,痛痒难耐,偏偏他除了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怜枝死命地咬着下唇,额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心脏在胸腔中猛烈地抨击。
“恐怕是一路颠簸,粮草摔了。”旭日干面不改色地说着,“哪儿来的人声,是你听岔了。”
“大王守陵前,特意命我将这车粮草运回单于庭,你再这样搓磨下去,恐怕要误了时辰。”旭日干神情淡淡地扔下这样一句话。
此言一出,那夏人守卫的脸色果然一变——他有些狐疑地看了那马车厢几眼,可旭日干到底是斯钦巴日的心腹,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这样想着,那夏人还是一闪身,将旭日干放行了,旭日干一甩马鞭,马匹驰骋向夜雾更浓重处,怜枝躲在狭隘的车厢内,跟着头顶上的黍米袋一起颠簸。
只是这个时候,他的心反倒沉静下来了。
马鞭刷啦挥起的声音就没有断下过,在哗哗的马鞭声中,怜枝反倒生出一股心安,听着四个车轱辘在草原上不断滚动着。
沈怜枝倒在车厢侧,这里实在太过逼仄,也太过昏黑了,怜枝看不请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更碰不着,他的胸膛大起大伏着。
小安子时常瞥眼去看他,心中急切,却又不敢出声,只能干着急,硬生生逼出了一身汗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蹄的踢踏声才稍微轻缓下来,车厢骤然一颠,而后逐渐平稳。
旭日干从马背上跃下,又倏然拉开车帘,他俊朗坚毅的面庞被莹莹的月光照亮——男人朝怜枝伸出手,“殿下,下来罢。”
怜枝一怔,不明所以地拨开面前的粮草跳下马车,小安子紧随其后,旭日干上半身倾入车厢,将一个巨大的牛皮袋拖出来扛在肩上。
他站在月光下,看着怜枝的眼睛道:“坐马车太过显眼,咱们走一段路,再骑马出雁门关。”
“走?”怜枝方才在车厢内屈腿好一会,两条腿酸麻不已,因此此时听到旭日干这番话,有些不愉道,“要走多久呢?”
他不过是一句抱怨话,谁想旭日干却听进去了,他正色道:“要不了多久,你若腿疼,便知会我一声,我来背你。”
旭日干这样认真,倒让怜枝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红着脸嘟囔了句什么,便拉着小安子跟在旭日干后头,几个人踩在柔软的草地上,盯着月光照耀下,前人的背影。
“三日之内,我们必得赶到雁门关。”旭日干开口道,“大王有一头鹰,嗅力惊人,还有一双千里眼,我们若不赶得快,恐怕要被那金雕捉着尾巴,那么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怜枝听罢,心头一骇,实没想到斯钦巴日那头鹰还有这样的用处,当即不敢偷懒,亦步亦趋地跟在旭日干身后,等天快亮了,三人才敢挨着一块巨石一起睡一觉。
这石头硌人得厉害,可怜枝已累极了,眯着眯着还真睡了过去,脑海中混混沌沌——竟然梦见了从前的事。
周宫入冬之后,檐上会结冰棱,冰棱融化后冷冰冰的水珠坠下来,滴在脸上真叫人浑身一激灵,要问怜枝为什么知道——那是他在上书房读书时夫子最爱的罚人法子。
一入冬,怜枝就总赖床,夫子严苛,只要他迟了便罚他在外头站大半天,怜枝饿着肚子捧着书站在檐下,冰凉的水滴在头顶上,冰得魂灵都颤一颤,
可怜枝却不难过,只因那些日子,陆景策总会半路被夫子“撵”出来陪他,景策表哥笑眯眯地站在他身边,为他顶起一把伞,为他暖手。
偶尔也会使坏,将伞挪开,瞌睡打了一半的怜枝复又惊醒,一抬眼便见陆景策坏笑着看他,怜枝气道:“表哥!”
“又不听课,当心又被夫子打手底心。”
实则夫子从没有打过他的手底心,每回生了气,又被陆景策三言两语地化解了,往往那时怜枝便会眼眸晶亮地望向他——其实他望向陆景策时眼神总是晶亮的,就像此刻。
两双眼眸对视,陆景策的伞早偏了,冰棱上的水一滴滴地落下,落在他们的鼻尖,又滑在下颌,最终一齐坠下,在地上汇成同一滩水。
怜枝就笑:“你才舍不得。”
“你最舍不得我疼。”
一个舍不得他疼,一个却总是让他疼——又是一滴冰冷落在怜枝面上,沈怜枝缓缓地睁开眼睛,他抬手一抹面颊,湿润的。
“殿下。”恍惚间沈怜枝听到有人叫他,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在周宫。他有些惘然地看向身侧,目光中隐含一点期待,可在看清身侧人面容的那一刻,那点光芒又幻灭了。
旭日干看清了他眼眸中期冀消亡的全程,要说不失落是假的,可他到底还是有些僵硬地勾起唇角,试图朝沈怜枝露出一抹笑——
“你看。”旭日干指向天空,“草原上下雪了。”
飞蛾扑火
草原上下雪了,一如一年前怜枝初至大夏。
星星点点的白落下,聚成了一片无垠的雪白。怜枝扶着背后的石头直起身来,又怔怔望向远方,这一刻的沈怜枝与从前那个哭嫁的怜枝交叠在一起,不知今夕何夕。
“草原的雪,下得真大啊。”良久怜枝才缓缓道,“每年都下得这样大么?”
“长安城也下雪,却没有这样冷。”怜枝拢了拢外袍,垂眸淡道。
他看落雪,旭日干却看他被呼出薄雾氤氲的侧颜,心中有一种异样的冲动促使他抬起手来,为怜枝拉拢领口,“草原是寒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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