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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汉末众生相
司马懿
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又是生机盎然的阳春。晴空依旧湛蓝无际、河流依旧川流不息、万千生灵也依旧各自奔忙,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是不可或缺的。
曹丕渡尽劫波终继魏统,为其父上谥号曰“武”,《周书·谥法》有云“克定祸乱曰武”,自此曹操的时代归于历史的尘埃,天下改元“延康”,取意延续先王之业;但有识之士都预感到,这个年号恐怕不会像“建安”一样长久。试想汉室天下要因权臣世袭而改元,这样的王朝还能延几日之康?
经过三十余年战乱,其实老百姓早已不在乎天子姓什么,曹操的死并未勾起他们多少哀伤,大家忙于春耕,巴望着好收成,吃得饱饭、缴得起赋、养得起娃,其他的有什么打紧?中原大地刀耕火耨,男女老幼都在田间忙碌。而洛阳以东官道上匆匆行来一队人马,官员士兵尽数白衣服孝,与乡间景致颇不和谐。
再过几日魏武王的梓宫就将运回魏国下葬,这些人是奉曹丕之命先行回转邺城安排接驾的,为首的正是司马昆仲。虽只过了一个月,司马兄弟的身份却今非昔比。曹丕改秘书为中书,司马孚任中书郎,司马懿更一跃成为丞相长史。其他潜龙之交尽得升赏,吴质也升任为中书郎,另外加了都督幽并诸州军务的头衔;陈群虽还是尚书,却加封昌武亭侯,中台诸臣视其为魁首;夏侯尚担任散骑常侍,成了主上近臣;夏侯懋、朱铄接任中军统帅。曹真、曹休更蒙受重任——曹真晋封东乡侯,拜镇西将军,督雍凉诸军;曹休封东阳侯,拜镇南将军,督荆扬诸军。曹丕用兵不及其父,他用两个熟谙军务的心腹兄弟分管东西两路军戎之事,确是明智之举……
望着田野的大好风光,司马孚心情惬意浑身轻松,简直有点儿春游的感觉,但他多年读圣贤书奠定的教养不住提醒他,现在还是武王丧期,要庄重严肃。他竭力板住面孔,故作悲痛之色,却只坚持片刻工夫就装不下去了,不由自主地小声哼起了诗歌——本来嘛!他司马家是曹操之死的受益者,就算司马孚再知书达理,高兴就是高兴,以他纯真的性格是掩盖不住的。
司马懿比弟弟老到多了,虽然他也满心欢喜,却精于矫情掩饰,一路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摁辔而行,谁也瞧不清他的表情;这会儿突然听见弟弟在吟唱,似乎有点儿耳熟,心下好奇仔细倾听,原来是《诗经》的《郑风·缁衣》:“缁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国卿的黑色官服穿在你身上太合适啦!旧衣服破了,再做件新的给你,还是那么风光体面。”)
司马懿不禁失笑——傻兄弟,曹丕穿缁衣能心满意足?过不多久就要改换龙衣了!有心戏耍弟弟,问他句“你到底要秉承祖上做汉室忠臣,还是要希图幸进做曹氏党羽”。可转念一想作罢了,他还真怕死脑筋的兄弟钻进这难题绕不出来。司马懿无奈摇头,虽是同胞兄弟性格迥异,有些事情只有他看得明白——
曹丕必然要做皇帝的,这点不容置疑!
一者,曹操在世时就已窥觊龟鼎,只是碍于颜面才没迈出最后一步。他篡夺了汉室一切权力,对于他而言称帝只是个名分问题。如果不是当政的最后四年一直被灾害、叛乱、败仗等问题困扰,或许这会儿天下已经姓曹。他一向很务实,主张“不可慕虚名而处实祸”,加之晚年多病,不愿找麻烦了。
再者,曹丕的野心不逊其父。三十多岁春秋鼎盛,雄心满怀欲创先王未成之业,要干的第一件大事自然是称帝。如今三分天下的格局基本已定,刘备据蜀道之险、孙权借长江之势,绝不可能朝夕而定,北方鲜卑、乌丸皆称藩,唯独辽东有个公孙氏,道路遥远土地贫瘠,又已经臣服,拿下来也没实际意义。莫说曹丕用兵之才远不如其父,即便青出于蓝也没什么战场可供他展现身手了。除了登上帝位,他还能用什么方法证明自己能超越父亲?
当然,最重要的是鉴于天下局势,曹丕也不得不称帝!
曹操不称帝纵有种种好处,但也给曹魏社稷埋下了隐患。他活着的时候显现不出来,他一死这些问题都暴露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曹操死后局势险些失控,最后凭借傀儡天子的诏书才彻底解决麻烦,一个掌实权的君位要靠一个没实权的天子来确认,这是何等凶险之事?
曹魏说到底还只是封国,而封国的权力再大终究不合规范。曹操以臣子之身掌大政,靠的就是权限的模糊,而他自身权力尚且模糊,就更别提麾下臣僚了。魏廷、幕府两套班子,不少人身兼两职,甚至有些还在许都朝廷挂名,互相之间谁管谁啊?多亏陈矫、贾逵、徐宣等人能一心为公达成共识,倘若他们之间就出了分歧,又何以掌控住局面?不称帝就不能规范官制礼法,不能明确隶属关系。
而且曹丕的储君名分明确得太晚,又颇受压制没掌握多少实权,天下人对他还不够熟悉,正因为如此曹彰才敢尝试争位。连自家兄弟都搞不定,如何搞定朝廷、搞定军队?曹丕必须走上天子宝座,他当皇帝大家就能攀龙附凤了,文武群臣水涨船高雨露均
沾,这是最方便的笼络人心之法。只有让大家感觉到恩德、感到有利可图,对他萌发归属感,他的权力才握得稳!
寻常人都以为当天子是美事,是野心使然,殊不知其中也有许多无奈。所幸曹丕本身是个权力野兽,自乐此,不为疲也……
“兄长,天色变了,好像要下雨。”司马孚的呼唤扰了他的思绪。
司马懿抬头观看,果然乌云遮蔽了太阳,迎面吹来阵阵凉风。他赶忙回头朝随行之众嚷道:“大家快点儿!往前再走几里有座驿站,咱们暂且避一避。”
一行人打马扬鞭,刚赶到驿亭天边就响起隆隆雷声,豆大的雨点随之而落。司马昆仲暗叫侥幸,张罗驿丞铡草喂马、准备干粮,随后各搬了一张杌凳,坐在馆驿的门楼之下观看雨景。这会儿再没有旁人在侧,司马孚终于可以放开心性,他探出手接着雨水,笑道:“春之甘霖最是难得,今年定能仓廪丰盈!”
司马懿却有些担忧:“这场雨下得真不是时候,我原打算在天黑前赶到孟津,这可耽误行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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