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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瓮声瓮气地发了一通老实人的哑火后便也走了,徒留荆氏眼神呆呆地放空,真个是欲哭无泪。
以前家里穷,荆氏省吃俭用,将牙缝里结余的那点银钱都用在了他身上。给他做小灶,盼着他长高个,给他请先生,盼着他也能读书走入仕途……结果可倒好,钱都用在了他身上,那身板和仕途却尽被李勖这个砍柴卖草鞋的继子所得,荆氏一番苦心付之东流,只能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怪命运弄人不浅。
说一千道一万,儿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她这个做阿母的再怎么着急都没用!
荆姨母眼见阿姐蔫了,李勖从始至终还没说几句话,更没透出半点有关赵化吉的口风,当下便又急了,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被李勖出言打断。
他说得煞有介事:“军法无情,上到将军下到小卒莫不一视同仁,即便是我,若是犯了和阿獠一样的过错,也同样难逃责罚。”
荆姨母当即哼了一声,“那军法是你定的,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少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糊弄我,我是个妇道人家不假,可我不是个糊涂虫!”说着白了荆氏一眼,荆氏这才明白这句糊涂虫说的是自己,一气之下便使劲扯回被她坐在屁股下的衣裙一角,撇着嘴扭了脸去。
李勖微微一笑,“此番丁部受罚,我这个主帅亦有失察之责,为此已罚俸三月。全军上下,唯有阿獠一人未受牵连,将士们为此已有颇多议论,我虽有心照拂也是无能为力,盼姨母体谅。”
“未受牵连?”荆姨母嗓音尖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耗子,“阿獠都被你打得丢了半条命,还要如何牵连?!”
她故意将赵化吉缺勤一事和丁部大比失利一事混淆在一处,摆明了不讲道理,李勖没耐心与她继续纠缠,只沉声道:“军务归军务,兄弟还是兄弟。阿獠受伤我亦担忧,正好明日休沐,我准备携十七娘一道过去探望,不知府上可否方便?”
荆姨母铁青着脸没吱声。
久未开口的刁氏从这话里嗅出一丝转机的味道,因就跪直了身子,拘着礼淡淡笑道:“若得表兄表嫂移驾,阿獠与我自然不胜欣喜,还望早些上门,咱们一家人把酒言欢,也好共叙天伦手足之情。”
阿萱也望着李勖柔柔笑道:“正好我这几日都在娘家,还记得表兄从前最爱吃我炖的鸭肉羹、喝我酿的桂花酒,明日若是表兄过府,阿萱便亲自下厨,咱们兄妹也是许久不曾在一处用饭了。”
李勖的眸光自她身上一掠而过,明月别枝般忽地落到韶音面上。
韶音也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只是那笑意浮于表面,看起来像是未来得及涂抹均匀的胭脂一般敷衍,两片红唇间龇出来的一排小白牙闪着寒光,笑得有点像是咬牙切齿。
李勖的眼底缓缓漾开一抹笑意,一把牵过她的手,与荆姨母一众淡淡颔首道:“如此,我夫妇二人明日便叨扰了。”
二人步出门时天色已晚,一轮盈凸月已高悬头顶,在庭前阶下洒满了如水的清辉,原来不觉间中秋已在望。
刚行过了月亮门,韶音便一把甩开了李勖的手,将足下两只木屐踩得噔噔响,径自跑回了屋里。
李勖快走两步跟进去,她已甩脱了鞋袜盘膝坐于象簟之上,一边喝着阿筠递上的冰镇梅茶,一边气哼哼地翻起了小肠。
“……刚才真是吵的我脑仁疼!从前我只道小孩子哭闹起来惹人厌烦,竟是不知大人哭闹起来比孩子还烦人百倍!那荆姨母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冲着我阴阳怪气!分明是她家那孬种下作胚罪有应得,她倒反咬一口,说我挑拨离间!呸!我谢韶音看不惯谁自当抽出鞭子打他,从不屑做那摇舌鼓唇的挑拨之事,亏她活了这么大岁数,竟是将道理都活到狗身上了!……”
李勖笑着听她噼里啪啦地发泄了一阵,趁她喝茶之机插话道:“你既知晓她不讲道理,只当她的话是耳旁风就罢了,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将自己气成这个样子。”
韶音撅起嘴巴哼地瞪了他一眼,“若不是看在你的面上,你以为我能忍到现在?我早就命人将她们的嘴堵了,一起扔到柴房里关上一夜,省的长了嘴只会吃白食不会说人话……”
这句“她们”便是将数落的对象从荆姨母扩散开去,将荆氏也涵括其中了。
李勖摸摸鼻子,径自进了卧房。
韶音喝干了一盏梅茶,这才发觉身旁的男子已悄无声息地遁走了,赤着足追入卧房,便见他正大喇喇地躺在宽敞的床榻之上——那扇屏风已被他手麻脚利地卸掉,扔在了月洞窗前。
“你给我起来!”
韶音气得上前去拽他的袖子,他坐起身来,挑着眉看她,“不是说好了可以拆么?”
“谁让你不洗澡直接躺在床上了?”韶音接着往起拽他,推着他便往净房走,“你傍晚醒来时出了一身的汗,现在浑身都是馊味,快去洗澡!”
净房中早备好了沐浴的两桶热水,侍女们这些日子都已知悉郎主的脾气,知道他不惯人近身伺候,一见二人这般情形,俱都垂下头,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阿筠最后一个离开,临走不忘轻轻将门阖上。
槅扇发出细微的吱呀之声,韶音这才发觉,自己已将李勖推到了净房门口的墙壁上。
他大约是不想面壁思过,便转了身面朝着她,宽阔的后背倚靠着薄薄的间壁,坚实的前胸紧紧地贴着她的肘,手臂不知何时已环上了她的腰。
“你也出汗了。”
他的声音很轻,不像平日里那般清朗,也不像严肃时那般低沉,只是沙沙地,像是晚风轻柔地拂过合欢花树蜷缩的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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