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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孔目闻言大喜。本来是贪腐小吏逼迫民反,他搞不好要被杀头,现在方笃把它直接定性为白莲余孽闹事,自己的罪过就没那么大了。
方笃交代完之后,继续去跟于谦说话。薛孔目狞笑着拎起灯笼,走到这群黑压压蹲着的纤夫中间,一个一个照过去。很快他走到孔十八身前“老东西,怎么样刚才的嚣张劲呢咽回到狗肚子里去了”孔十八一口痰飞过来,薛孔目闪身避过,狠狠地砸了他肚子一拳,老头痛苦地蜷起身子,把刚才吃的馒头呕了出来。
“这个是恶”薛孔目大声道,永安营的兵丁立刻把孔十八往外拖。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朱瞻基,好像也是先冲上来的几个,一指“这个也是”
薛孔目一口气又挑出来八个纤夫,都是平日里看不顺眼的刺头。永安营的士兵拿绳子把他们反手拴成一串,押着往刑部分司送。
一长串犯人就这么垂头丧气,踉踉跄跄地从大槐树旁边走过,朝着新城而去。于谦站在槐树之下,下意识地朝这边望了一眼。他对白莲教深恶痛绝,能多抓几个总是好的,这时他忽然现,队伍里有个身影似乎有些熟悉,可惜夜色深重,附近人数太多,三晃两晃便看不见了。
于谦本想走过去,仔细张望一下,忽然耳边传来方笃的声音“廷益,运河那边似乎搜到了什么人。”于谦一听,立刻把注意力转回到这边来。那支队伍,便继续朝前走去,很快隐没在黑暗之中。
根据前方永安营传回的消息,他们进入了被漕船撞毁的船坞里,并从中现一个平民女子。当时她被压在一堆木料堆下,额头与左脚都受了伤。
“苏大夫”
听完汇报,于谦忍不住喊出声来。方笃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认识”于谦说“这是我同来淮安的朋友。”
“你的朋友,怎么会跑到那里去”方笃有些惊讶。漕船在盘坝时,上头不能留人,一个女人大半夜怎么上的船于谦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等她过来一问便知。他不善扯谎,索性把麻烦推给苏荆溪,她肯定可以在一瞬间想到一个合乎情理的故事。
过不多时,永安营兵把苏荆溪带到大槐树下。于谦快走上前,低声急切询问。苏荆溪虽然神色委顿,神志还算清醒,便把之前的遭遇讲了一遍。讲到吴定缘被梁兴甫抓走时,于谦第一次感觉到,她的语气里产生了微微的波动,似乎有一缕情绪从破裂的外壳散逸出来。
不过,他此时无暇顾及别的感受,道“也就是说,太子之前就掉下船了”
“是的。”
“具体位置”
“就在漕船被拽到礼字坝的顶端时,朝反方向摔下去的。”苏荆溪抬起胳膊朝那边一指。
于谦二话不说,撩起袍角撒腿就跑。他一口气跑到运河旁边,沿着坝侧的纤路一路寻找。路面上到处都是脚印和垃圾,于谦忽然看到远处有一个躺在地上的影子,心中一阵狂跳。等赶到那影子旁边,他才现是一具纤夫尸体,枯瘦的身子上还盖着臭的篷布。
于谦又是庆幸,又是失望。他抬头看了看,礼字坝就在侧旁,如果太子跌下来的话,应该就落在这附近。他索性趴在泥地上,在灯笼照耀下一寸寸地搜寻。这里遍布纤夫的脚印大多是前深后浅,因为他们需要身体前倾,用力拽动纤绳。其中只有几个平浅的脚印,一看就不是纤夫所留。
他沿着这串古怪的足迹,一路摸到了附近一条分水渠。于谦看到,渠内泥沙里有一个凹陷下去的人形坑,似是什么东西从天下砸下来的。于谦精神一振,再沿渠找了一圈,终于现渠隙里卷成一团的衣袍与灰靴,毫无疑问,这是属于太子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脱光自己再离开
一个荒唐的念头像白驹一样闪过心头,于谦猛然直起身子,讶异地看向远处那群赤条条的纤夫。
“砰”的一声,牢房的栅门被重重关上。
刚刚推进牢里面的,是十个被指认为白莲余孽的纤夫。他们被永安营的人押到刑部分司之后,先扔在这座属狱之内。今晚官府的第一要务是恢复盘坝,至于怎么收拾他们,要等漕河通畅之后再说。
这间牢房不算太小,纵横有二十多步,塞进十来个人一点不嫌拥挤。地上铺着残缺不全的芦苇席子,墙角是一片片尿苔,牢内阴暗潮湿,但总体来说味道还好。牢门上挂起一把铁铸云翅大锁,锁头沉重黑亮,就是铁锤都别想砸开。
等到狱卒一走,这些纤夫立刻聚拢起来,围在了孔十八身边。刚才薛孔目那一通殴打,打得老头萎靡不堪,一路上几乎是被人搀到牢房,一进来就瘫靠在墙角,受创匪浅。
“你们都给我记住”孔十八声音虚弱,可威严犹在,“等会儿推官问话,你们只管把罪过往我这儿推,说是被我骗来的,揭我胁迫你们作恶。若问起坛里的事,你们就说没烧过香,没拜过佛母,都是被我这个坛祝骗来的。”
“可这么说,佛母会不会不高兴”一个纤夫颇有些犹豫。
“咱们穷苦人为了活命而已,佛母慈悲,不会为难。你们就照我说的说”
可其他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为难。这一转脸就往同伴身上泼脏水的事,良心上实在有些再者说,如果他们这么供述出来,孔十八是必然要被判死刑的
孔十八眼睛一瞪,大声道“这有什么为难咱们动手前都约好了,谁出了事,家人由活下来的人共养。我一个孤老头子,死了便干净,你们不用有什么负担,合算”
朱瞻基一直在冷眼旁观。也许真如孔十八所说,他们暴乱的目的,只是让薛孔目不敢再中饱私囊,让大部分纤夫能吃上饭。现在只付出了十个人入狱的代价,就达成了目的,哪怕孔十八因此被杀,也“合算”。
他不期然想起了白龙挂。那些人每年送几个人给官府归案,换来盗取粮食的默许,以养活杨家坟那千余流民。他们的做法,与孔十八颇有相似之处。这些底层百姓唯一能拿出来做交换的,只有人命,而且视之为“合算”。
这时孔十八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洪望小兄弟,你来,我有几句话要说。”朱瞻基一愣,他找我能有什么事可还是赶紧凑过去了。
说来也怪,朱瞻基跟白莲教的仇恨极深,可面对这个连累自己入狱的老信众,怎么也恨不起来。他走过去蹲下身子,孔十八端详了他一阵
“你不是普通的庄户人家。”
朱瞻基一瞬间全身绷紧,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孔十八这时笑了,道“莫紧张,关起门来上榻,谁家没点藏着掖着的事我不是查你来历,只是问你一句话能不能接了我的香坛”
“啥”太子莫名其妙。
“我肯定是出不去啦,可我在外头起的那个香坛,总得有人照管。”孔十八扫视了一圈牢里的同伴,“这些乡亲都是好人,可他们一辈子除了服徭役,从来没离开过村子十里,更谈不上什么见识,管不来香坛的。我看你谈吐不凡,肯定读过不少书,去了不少地方。你来做这个坛祝,我也放心。”
朱瞻基觉得这事太荒唐了你知道你在干吗吗邀请大明皇太子加入白莲教担任坛祝
“你连我的来历都不知道,就这么放心把香坛交给我”他找了个理由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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