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狻猊公子一直把玩着那一块玉佩,很显然,他只关心朱瞻基的下落,对这个小捕吏的命运毫无兴趣。
狻猊公子望着昨叶何婀娜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意犹未尽地啧了一声“回头应该跟佛母说一声,把这小娘子讨来同参双修之法。白莲教这次办事不力,送些补偿过来也是应该的。”
他把扇子插回到脖颈后,再一次俯瞰那一条如白练般的运河。只见礼字坝附近灯火通明,大批民夫像蚂蚁一样麇集。他们正全力以赴地处理漕船事故,争取天亮前恢复通航。河面上排队的漕船已堵成了长长的一列,活像一条不耐烦的暗黑色水蟒。
“皇兄啊皇兄,你怎么就不能学学朱允炆,早点认命呢”狻猊公子长长叹了一口气,手里攥紧了昨叶何给的那一块太子玉佩。
“找到了”
几十个永安营的士兵迅聚拢过去,在一口水井旁的土墙底下现了洞口。这洞口被藤蔓与墙垣遮盖,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方笃盯着这个洞口,气得额头青筋直突。这些犯人也太嚣张了,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监牢里挖出一条通道,把刑部分司当什么了随意进出的勾栏吗更可恨的是,那些牢头居然全无知觉,若不是薛孔目现犯人少了一个,此事还不知何时会被揭穿。
洞口边缘有明显的手脚痕迹,犯人显然已钻出洞口,逃去无踪。可让方笃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十个犯人,只跑了一个,他们为何不一起跑掉那九个犯人众口一词,只说敬畏国法,不敢擅离,让他无可奈何。
方笃下令让士兵把洞填好,再取一块青石板压住,然后悻悻对身旁的于谦道“廷益还想去淮安哪里找人,我可以具奉手书,让他们行个方便。”说完他浅浅地打了一个哈欠。
言外之意,我可不能陪你瞎折腾了。
于谦的心情更加郁闷。他已经查遍了所有的纤夫,只差最后这一个,偏偏还跑了。那犯人到底是不是太子,根本无从知晓。永安营都搜不到人,更别说他了。
“要不然,我还是跟方笃说实话”一个念头跳入于谦脑海,“看方笃的言谈举止,九成没有参与叛乱,跟他说了实情也没关系”可他猛一咬牙,把这个念头生生地掐灭了。
绝不表露太子真身,这是他定下的原则,岂能自己抽自己的脸方笃九成可能没参加叛乱,万一是那一成呢太子身荷天下之重,绝不能冒险,一点都不能。
方笃既然委婉地下了逐客令,于谦也不好多留,向他拜别后,先去找了苏荆溪。那个女人足智多谋,说不定会有什么好办法。
刑部分司已给苏荆溪录完了口供。她果然没辜负于谦,编造出了一套合情合理的故事,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漕船上,没人产生怀疑。于谦把目前的情况跟苏荆溪讲了,她沉思片刻,无奈地摇摇头“我们现在没有办法,只能看太子自己的造化了不过”
“不过什么”
“你说那么大一个逃洞,十个犯人却只逃了一个,实在蹊跷。会不会是那个逃犯身份特殊,得了其他人的庇护会不会是太子”
“那怎么可能”于谦断然否定,“牢里头全都是意图暴乱的白莲信众,他们怎么会庇护太子”
白莲教作为两京之谋的执行者与帮凶,与太子一方可以说是仇深似海。说他们会庇护太子,简直比黄鼠狼给鸡拜年还荒谬。
苏荆溪轻叹一口气,道“若是吴定缘还在,他一定有办法。”于谦的下巴一阵紧绷,他昨晚一门心思在寻找太子,都没顾上痛惜“篾篙子”的下落。此时他们一筹莫展,却念起了那个小捕吏的好。
那家伙嘴臭脸冷,可总有办法在窘境中劈出一线希望。倘若是他,会怎么做呢
于谦冷静下来,努力模仿“篾篙子”的思路,把脑海里的陈规都抛开,用最离经叛道最不像话的思路去散。什么时候于谦自己忍不住要开口斥责,差不多就是吴定缘的风格了。
思忖良久,于谦睁开眼睛,勉为其难地开了口“我们找不到太子,那就只能让太子来找我们了。”
然后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就连苏荆溪这么沉稳内敛的人,都忍不住露出“这样也行”的神情。
此时已是五月二十二日辛卯的清晨,一大早就有稠厚的铅云糊满天空,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可是淮安新、旧二城仍是热闹非凡,尤其是在运河与河下大街交叉的西湖嘴,更是繁盛异常。这里连接码头、货栈与双城内外,从日出前开始便是车水马龙、水泄不通。这些行客溅起一层飞尘,在湖嘴上空始终飘浮,竟无一时能安然落下。
在西湖嘴最热闹的牌坊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端坐在小方桌前,有婢女侍立一旁。桌上摆着文房四宝,不过都是粗劣货。旁边高立起一个大布幡,上头写着“洪望学士亲授程文要诀,现场点拨,保去京城,连登科甲。”那墨迹一看就是新写,还未干透。
过路的行人稍微认识字的,都忍不住驻足多看一眼。这个叫洪望的是什么人好大口气,他点拨几句,就能考中状元,那他自己干吗不去考再看那书生,面相倒方正,神情还挺腼腆,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狂士。
越是离奇的噱头,越是引人议论。大明自开科取士以来,何曾有人把文章技艺当街贩卖。有几个读书人过去试探了一下,现这个自称洪望的书生还真有点水平,虽没布幡上说的那么神奇,但引经据典,讲得颇为通透。当然,也有人当面叱骂他斯文扫地,那书生脸色涨红,只是不走。
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就连很多不识字的贩夫走卒都聚拢过来,想看看这位点石成金的文章圣手。短短半个上午过去,于谦现居然颇赚了些钞银。他苦笑着把这些交给苏荆溪收藏,心中不时哀叹,此乃焚琴煮鹤呀,可这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含着泪也要坚持下去。
太子化名是洪望,那么只要他听说有“洪望”在淮安城内摆摊,又“保去京城”,自然能猜出是谁。
等到快接近中午的时候,于谦已经接了十几单生意,说得口干舌乏,满头大汗,又不敢走开。他看看天色,正想跟苏荆溪说舀些井水来,忽然觉得袖子一沉。
于谦一低头,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童在扯自己。他无心逗弄,想掏出一枚铜钱打掉。那小童却摇摇头,说有人想请你去堂屋讲学。于谦摸摸她脑袋,说“我走不开,让你家大人直接来吧。”小童道“我家大人说非洪望先生去不可,去了有刚磨的小杏仁吃。”
一听“小杏仁”三字,于谦脑袋“嗡”了一声。在围观民众的嗟叹声中,两人跟着那小童离开西湖嘴。
小童带着他们走街串巷,很快来到了一片低矮的棚屋附近。这里是淮安新城向西扩张的产物,规划已至,但城墙未及覆盖。所以名义上算是城内,但与城外村落无异。在这里居住的,多是清江厂的工匠与淮安附近的佃户。
于谦和苏荆溪被小童带到棚屋内的一处简陋宅子。他刚一迈进去,立刻觉得不对,只见堂屋正中摆着一个弥勒佛,弥勒佛下一座白莲花。四周十几盏火苗闪动的长明灯,炉子里有三炷香,有几个老太太哼哼唧唧地跪在下,不知在念什么。
“白莲教”
于谦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不由得惊叫起来。苏荆溪迅拔出髻中的铜钗,把那小童捉在怀里。小童被这一吓,哇地大哭起来。几个老太太听见,赶紧起身,却被于谦死死盯住。
埋伏绝不止这几个老太婆,对方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于谦脑子里迅闪过疑虑,突然看到一个人从后堂转了出来,一身麻布短衫,那短衫上似还绣着白莲标记,可再一看那面孔,不是太子是谁
于谦“啊”的一声,百感交集,顾不上太子这身诡异的穿搭,上前就要叩拜。可朱瞻基瞪了他一眼,示意别声张。于谦过于激动,犹然未觉,身子还要下拜,幸亏苏荆溪松开小童,用那铜钗子去刺了一下于谦的胳膊,才让他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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