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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烛火永远是昏沉沉的醉意,带着想亮亮不起来哀愁,四下里包涌着黑暗,衬得它而有种奄奄一息的凄寂。
蒋文兴心里有一带心酸地,想着这心酸实在非他所要的,更添没奈何的心酸。他知道自己是有些爱她了,却不肯对自己承认。他往后退一些,刻意挑挑眉,露出轻浮的态度,“可不是?简直气得我心肺疼。”
月贞看他不过是玩笑,心里很轻松,脚步也很轻松地走去倒了盅热茶来给他。
刚转过身,就给他忽然拉着跌在他怀里。她回头骇异地瞪他一眼,“我也要吃茶的。”
蒋文兴抬起她的手,不知打哪里摸出只绿油油的翠玉镯子,毫不犹豫套去她的腕子上,“瞧瞧,这可是小的敬献给大奶奶的寿礼。”
那镯子凉得人精神一下,月贞将背往他胸膛上靠靠,抬着手在灯下细看,越看越有些恐慌。她嫁到李家来这一年,也算见识了些好东西,认得出这只镯子价格不菲。
相处一段,她也逐渐对他有了几分了解。他这个人外头要面子,应酬上肯花钱,但私底下节俭惯了的,对自己也有些悭吝。得了月俸一向都是托人带回雨关厢交给他姐姐攒着,他讲过是要攒下钱在钱塘置办屋舍。
月贞倏地感到手腕有些沉重,慢慢垂下来,回首瞟他一眼,“多少银子?”
蒋文兴邀功似的歪着脸看她
,“五两。在老井街最大那家首饰铺子里买的,那老东西,跟他划了半日价,硬是几个铜板都不肯让。”
不想她立时摘下来放在炕桌上,磕得“笃”一声,有些冰冷,“我不要。用不着白花钱,我的首饰算不上多,可也不缺一个镯子戴。”
蒋文兴蓦地尴尬,得意洋洋的笑意僵了一点在脸上。他想到她脖子上那颗红珊瑚珠子,不由得心凉了一截。
他松开她,胸膛离开她的背,慢慢向后仰去靠着,“怎么,是嫌我的礼轻了?”
月贞没说话,走去给自己倒了盅茶,把炕桌搬回原处,坐在了对面。蜡烛燃烬了一半,白白耗费了半夜的光景。三更的天,月亮越攀越高,光铺在半张炕桌上,几如在中间结了一层薄霜,边上的两个人都缄默着,止步不前。
她想到与了疾之间时常的沉默,和这有些相似,又不大一样。和了疾的沉默,是一种无能无力到无话可说。和蒋文兴的沉默,是一种躲避,怕开口说。
她能从蒋文兴眼中偶然泄露的一点真实情绪断定,他恐怕是有些假戏真做的嫌疑。虽然从未讲明过,可她一真以为彼此都是有默契的,他们之间不过一场游戏。她是遵循规则的。
其实这规则说起来,还是他蒋文兴制定的,他比她还应当遵循。毕竟在这种事上,到底是男人占的便宜多,女人担的风险更大,他应当心满意足乃至沾沾自喜。
可
人总少不得犯贱,想的与做的背道而驰。他默了半晌,到底还是没放过她,“那就是嫌礼重囖?”
逼得月贞只是笑笑,“不是礼重礼轻的事情,又不是非要不可,我又不缺镯子戴。你拿去退了,把银子攒下来,你不是一心想在钱塘置办房子么?”
说完,两个人都觉着有些造化弄人的意思。
蒋文兴沉默须臾,咬着嘴皮子点点头,“成,倒替我省检出一笔开销,回头你可别怨我连份贺礼也不送你。”
“不会的,”月贞望着他笑笑,“不会的。”
烛光仿佛陡地膨大,她的面孔在昏沉的光线中渐渐变得杳渺了。蒋文兴拣起那只镯子揣回怀内,坐了半刻,就说要走。
月贞立起身来,没有留不留的意思,只是纯粹的疑问,“你不在这里睡?”
他转回一张笑脸,“这两日给你拜寿的人多,只怕有来得太早的撞上。”
“噢,也是。”月贞送他到外间,把门轻轻阖上,暗里松了口气。
蒋文兴有蒋文兴的好处,带给她做女人的快乐,这快乐是用不着去考虑后路的,只需要放肆去享受,天不亮便各奔东西,也不必牵肠挂肚。这快乐纯粹是肉.体上的快乐,简单,纯粹。
她偶然也反省自己是不是过于放.荡?简直不是个正经妇人。但将自己放在其他人当中比对比对,又觉得人总有走岔路的时候,不是这一条就是那一条,谁比谁雅洁高尚?
她抱着
渠大爷的牌位笑问:“你说是不是?”
渠大爷自然没法子答她,回应她的,不过是吟蛩鸦啼,一片死寂。
没两日,便是一场热闹压过这片死寂。因为孝中,未请外客,就是两宅里的人聚在一处看戏吃酒。巧兰用了两分心思,请的不是家中常听的班子,换了个新鲜班子,戏也是新鲜戏,叫什么《南亭记》。
此戏说的是一位叫玉颜的年轻妇人私行不检,趁丈夫出门在外便与人通.奸,后被捉拿,奸夫被斩,妇人幡然悔悟,一头撞死在公堂。
琴太太看得很满意,扭头夸赞巧兰,“兰媳妇到底是官家小姐,拣的戏也含着警示世人的意思。”
巧兰倒不为警示世人,单为警示芸娘一个。芸娘听见琴太太的话,眼不敢再直勾勾盯着戏台子,稍稍垂避下去,在碟子里拣了块点心吃。吃也吃得是味同嚼蜡,难以下咽的一副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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