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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第1页）

暮色中，一位白老人正带着一个一身戎装的少年人往山下走。老人走得很急，不时抬头看看天色。少年人一开始徒步跟着他，后来走得累了，就骑上他的黑色骏马。骏马不时想要驰骋，他只好勒住缰绳牵制它，以免再次迷路。

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十几年来，他带着人常来这地段游猎，却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个隐秘的所在。林子重重叠叠，曲折幽深，若非有人指路，非得被困死在里不可。他心里想着，肚子又咕噜噜叫了起来，中午他向老人要吃的，老人指了指树上的野果，他生气得拒绝，“这是人吃的东西吗？！”老人回头瞪了他一眼，自己伸手摘了些野果子吃，不去管他。

快一天了，此时实在腹中饥饿难耐，“喂！老头！本…公子饿了！”

那老人也不回头看他，只伸手递给他果子，缓缓说道：“上天爱人，赐人以万物，存感恩的心领受吧。你生于富贵，哪里知道如今饥年下，普通百姓，野果子尚且求而不得……”

那少年早伸手接过果子，囫囵吞下，直觉酸涩难吃，心下不满，哪里听到老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喂！我们还要走多久？真是奇怪，怎么这林子阵仗不像是天然的，倒像是人为设计的曲折变化…”

那老人只又不理他，继续加紧赶路。他们走的道是他近十几年来苦心经营的一条密道，除非来人可从天上高处看到玄机，不然无人领路，绝计叫你进得去出不来，死路一条。这年少君王能够上去，应该是那灵鹿引路，或许也是天意使然，他心里想着。高山本就温差大气温越来越低，突然，有冰冰凉的粒子滴到脸上，“下雪了！老头，还有多远啊？你要冻死本公子啦！”那少年人喊着埋怨道。

老人心里做了难，看这天色，是要下一场暴雨或者暴雪了，女孩一个人在家里……下山路上多有青苔本来就滑，况且这密道旁处处有万丈深渊，再走下去……暗夜雨雪中，人马随时都有摔死的可能……野狼嗥叫的声音不时传来……他捋了捋胡子，看来要去打扰那一家人了。

“我们去投靠这里的山地人。”

那少年侧目，“你……是指山贼？！”

老人埋头走路，少年人因为骑马危险，徒步跟着又走了许久，停下来喘口气时又问道：“你认为这些山贼知道我们的行踪吗？”

“知道。”战乱年间，又逢大旱，民不聊生，老人亲自把这家人安置在这里，“但他们不会来打扰我们，只要我们别偷他们的山羊和马匹。”

“呵！笑话！山贼一流，不归附朝廷，扰乱人间，说什么偷他们的羊马！我要取了他们性命，除之而后快！”

“住嘴！什么是贼！谁又是窃贼！小子你给我听好了！我们求助于人，你若不守规矩，无端生事，”只见他用脚飞踢起一块石头，那石头一直落下万丈深渊，听不见任何回响，“这就是你的下场！”

果然没走多久，他们就在半山腰碰见了山地人。一阵突然而至的冰雨，迫使他们寻找遮蔽。老人在一株高大青松树的灰绿枝杈后看到一个浅浅的山洞，但当少年王在石梁底下弯腰要进去，老人却看见洞内有橙色的火光，意识到里面有人。“进来暖暖身子吧，周大人。”一个男人喊，“这儿的石头足够为我们大家挡雨。”

他与他们分享麦饼和腌制的硬肉，还从随身携带的酒袋子里面倒出一点麦酒，但始终没有报上姓名。老人看着他，几十年不见，他也想不出这人是那家人里的儿子还是孙子了。只见他穿着松鼠皮斗篷，身边放着树木枝叶编织的帽子，脸上大面积涂抹了灰土的颜色，看不清形容——他们是这样的，在山中生活几十年后，隐秘自己的技术一流，身心早已与山林融为一体。

“这儿离山下还远吗？我们今晚上还能走到吗？”避雨期间，少年问那人。

“对会飞的鸟来说不太远，”那人一双眸子在火的映照下闪闪着光，“要是没翅膀，就难走了。”

那人取出匕，削起一根棍子。“家父常说，先王在世时候，北地的姑娘家满可以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沿大道游玩而不受骚扰，村子与客栈，家家的门户、食物和水都对过路人施舍。如今不同啦，夜晚渐趋凄冷，门户白天也都关闭。山林由野兽占据，士兵沿途征兵不论年岁。”他看了看老人，又斜眼瞧了瞧一身戎装的少年人，“周大人这是要被迫去从军？”

“噢？！”少年王立刻一边手摸箭袋，一边刚想搭话，老人立刻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闭嘴。老人转身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和手臂，“劳尊驾费心，我很好”，然后点起一根旱烟。

当晚他们一起度过，因为雨雪片刻未停，直到深夜。只有马窝在洞里久了，不时想离开山洞，等火堆燃至余烬，少年王便让它出去了。马不像人那样害怕潮湿寒冷，而夜晚在呼唤着他。雨雪止住，月光给湿漉漉的树木洒上一片深浅不一的银色，将灰蒙蒙的山峰染成洁白。不时有猫头鹰在黑夜中啸叫，于松树之间静默飞翔，也有动物沿着山坡走动的声音不时传来。他们都闭上了眼睛，任凭自己坠入梦境中，陷进午夜的气息与音响。

第二天早晨醒来，火已熄灭，那个山里人不见了，但他留下一块腌肉肠、一打麦饼和一壶酒，都整整齐齐地包裹在一块灰白相间的布料里。饼里面，有的掺入了松子，有的掺入了树莓。老人和少年各吃一个，又喝了点酒热热身子，呼唤来黑马，就又出上路了。

“这一家的男主人本是前朝国之重臣，宣启元年，被朋党冤枉判了死刑，全家连坐，他唯一的儿子在逃亡路途中，被追兵追到悬崖边，无路可走想要和妻子一起跳崖自尽时，我救了他们，将他们安置在这里，转眼已经几十年过去了……他们不是山贼，是有人偷了他们的家。”老人说着，回头看了看昨晚上留宿过的山洞。

原来是乱臣贼子，少年王脸上快扫过一撇冷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