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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雍盛又招招手,“传令大理寺杨撷,叫他明日一早前来见朕,务必赶在上朝之前。”
“喏。”
莲奴恭敬退下。
“这回露了锋芒,必定打草惊蛇引,再想韬光养晦可是不能了。”谢折衣意有所指,灼灼目光投射而来,“你可都想好了?”
雍盛轻轻叹了口气:“以定国公之多疑,朕要是什么都不做才最可疑。”
“年轻气盛,但莽撞愚蠢,少了点谋定后成的心机。”谢折衣站在谢衡角度淡淡点评,“略施惩戒即可,不足为虑。”
“你很了解你父亲。”雍盛哑然一笑,神情竟似有种模糊的落寞,“只不知你是否也这般了解朕。”
谢折衣着实认真端详他一阵,一双点漆的凤目里渐渐生出疏离:“圣上想听琵琶曲,唤教坊教头崔喜来便是,以他之技,定教圣上满意。”
“朕只想听你弹。”雍盛寸步不让,“你要如何才肯答允?不若将这晏清宫拆了送你?”
“我要一堆破瓦残椽做什么?”
谢折衣拂袖而起,再不肯多待,临走时还差人将赢来的物事一个不落地全搬走,当真冷心冷情。
只是没想到弄巧成拙,这倒成了皇帝频繁光顾凤仪宫的一大借口——
今儿找不见合适的镇纸,明儿寻不到趁手的狼毫,就连折扇,也非得摇谢折衣赢走的那把不可。
“又来借什么?”
凤仪宫内,谢折衣面无表情地放下拭剑的鹿皮,睨向晌午过后第三回出现在眼前的皇帝,额角微微暴起隐忍的青筋。
“这把紫檀玫瑰椅可是名匠喻淏之造物。”雍盛涎皮赖脸地拖来那把椅子坐下,特意坐在皇后正眼前,装模作样地来回摩挲,“瞧这雅致轻盈的造型,瞧这椅背上飘逸空灵的云纹,朕爱不释手啊,每日都需坐上一坐,才觉通体舒泰。”
“……”谢折衣默了一瞬,道,“既如此不舍,就搬回去吧。”
“那怎么能行?君无戏言,愿赌服输。”雍盛眨巴眼睛,“无非是每日多往这里跑几趟罢了,不打紧,朕不嫌麻烦。”
您是不嫌麻烦,因为您就是麻烦本人。
谢折衣捏眉心:“听闻这两日朝堂上已闹翻了天,你还有闲心思跑我这儿来插科打诨?”
“就是闹翻了天朕才来你这儿躲清净呀,不然一个人面对一堆糟烂事儿,多闹心?”雍盛用食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铜柱金箱一夜之间收上来的书函堆积如山,其中招谏匣只占两成,申冤的竟多达八成,交付翰林苑筛选分类,一多半都是针对此次贡举选拔结果的异议。朕特意查阅一番,中榜仕子确实如传言一般用的都是那什么狗屁不通的焚香体,无一例外!早晨议政,大臣们自分成了好几个派别,一会儿就何种文体更好各抒己见,一会儿因科考之下隐形的贫富偏见吵得不可开交。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又从何处泄露了一些中榜仕子应试的答卷,如今大街小巷人人都是主考官,将这些被誊抄出去的答卷批得一文不名。这不,才两三日,街头巷尾连讽刺童谣都编出来了,什么家贫不用苦读书,鬻文卖字去换香。头疼,提起这些朕的头啊,就疼得很!”
谢折衣静静听着,案上那把铮亮如镜的剑倒映出他摄人魂魄的容颜:“如此一来,这次恩科保不齐又得作废,届时如何?再重开一次?”
雍盛摇头:“一而再,再而三,朝廷颜面何存?”
“不如补录。”
“补录?”雍盛想了想,沉吟道,“各退一步,倒也是一个法子。”
“本来圣上亲政头一年,破格施恩,多选拔些能臣志士也在常理之中。”
“说得很是。”雍盛目光陡亮,似乎一早就在等这个提议,又担心心思过分外露,垂下眼睑作掩饰,碾着手指,“恐怕枢相不肯轻易答允。”
“他不得不允。”谢折衣抬眼,犀利深邃的眸子精准地攫住他,已然看穿了一切,“你不是还有壬豫这道杀手锏吗?”
雍盛眉棱骨一抬,前倾的身子略往后仰了仰,对视须臾,笑道:“朕可真是好奇啊。”
“什么?”
“你这般算无遗策,洞察人心,可会觉得世间无趣?”
谢折衣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道:“近来凭空冒出许多消遣来,倒也没往日那般无趣了。”
雍盛很有自知之明,撇撇嘴:“消遣朕很有趣?”
“岂敢。”谢折衣移开视线,嘴里说的是岂敢,表情说的是“很高兴你能有如此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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