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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爷”把烟袋锅儿在鞋底上磕了几下,用嘴吹了几下烟袋嘴儿,又捂上一袋烟丝用火绳点着吸了两口,又习惯性地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我是那样猜哇!多一个办法儿比少一个办法儿有把握。可大爷俺不是神仙,猜出的事情不是都准确哇。”
芦根儿听了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丧气,但好像给他的脑子开了一条思路,他随即问道:“要是能找到一个神仙,让神仙猜猜……一准儿能猜出俺爹在哪里。”
“神仙不好找哇!那边死鬼倒是不少。”
“故事爷”用短粗的指头指了指远处的邙山头儿,悠然地喷出一团浓浓的烟雾,乳白色的烟雾在“故事爷”的头顶飘忽着、旋着圈儿不愿散去,被烟熏火燎得黑黄黑黄的老脸上泛起一层神秘玄妙的神情。
芦根儿感到隐隐地恐惧起来,好像在“故事爷”头顶盘旋着的烟雾里隐藏着死鬼的身影。
“芦根儿你看……”“故事爷”用旱烟袋指着西南边影影绰绰的邙山头儿,“这座邙山里边鬼还不少哩!可是一个神仙都没有!即便是有神仙也被山里的鬼魂儿给消化了。”
芦根儿听到这里在恐惑中更加纳闷起来,“神仙的能耐难道比不了鬼魂儿?咋会被鬼魂儿消化啦?”
“那不是一般的鬼魂儿哇!”“故事爷”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两眼直愣愣地望着西南角儿的邙山头儿,“邙山里自古就埋葬了不少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这些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的人儿,有老的有少的、有男的有女的,有丑的有俊的……他们活着的时候,听说吃一顿饭就值大爷俺这一头大牛、还得再加上两匹大骡子,可他们一死是啥都享受不了啦,想吃块儿烤红薯都难上加难哇!更别说想吃只烧鸡,那是石狮子的屁股——没门儿!不过他们还是有点儿希望,他们被埋到地下千把年以后就都活了。”
“啊……死了咋会又活了?”芦根儿的脑子里又多了一团恐惧的迷雾。
芦根儿有点儿迷惑不解地惊讶,因为他在学校听老师讲,人一旦死了是永远不会再活过来的,老师说这是科学常识。他这时好像忘记了恐惧,想再听听“故事爷”说的死人复活的道理,总得弄清楚死人复活是不是科学常识以外的科学常识。
“我是说他们的鬼魂儿活了,身子还是死的,有的身子可能七零八落变成了一堆干骨头。”“故事爷”又点着一袋旱烟,布满裂纹的脸上透出正儿八经的神色,眼睛里露出坦诚的光,“他们这些活鬼魂儿天热的时候,也都喜欢跳到这黄河里洗澡凉快……有一次大白天大爷亲眼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鬼魂儿,从邙山那边儿扑通一声跳到了黄河里。”
“他们不怕淹死?”芦根儿更加迷惑不解地惊讶起来。
“他们巴不得快点儿被淹死!”
“故事爷”闷了几口旱烟,“咔咔咔”又习惯性地咳嗽了几声,乐呵呵地眯着老眼笑了起来。
“为啥?”芦根儿越发迷糊起来。
“你想想……他们在坟墓里多憋屈哇!三不知有时候还会遭遇盗墓贼,盗墓贼把他们的金银宝贝陪葬品卷走,把他们的尸骨胡乱扔了,他们就永远连一点儿希望都没有啦!再大的官官儿,再富的国戚,即便是国王皇帝金枝玉叶,一旦坟墓被盗了,就魂飞魄散了,连一点儿鬼气儿都没有啦!要是他们的鬼魂儿被淹死了,就可以顺着黄河找合适的人家再托生了……听说离这儿几十里的黄河东边儿,以前出了一位相爷,一准是以前朝代的死相爷的鬼魂儿托生的。”“故事爷”在鞋底儿磕了磕烟袋锅儿,好像他自己也轻松了许多,他扭脸看了一眼还没啃饱草的耕牛。
“喔……”芦根儿终于明白了不少。
“故事爷”往烟袋锅里又按上一捏儿烟丝点着,神情严肃略显激动地讲道:“可别小看这些淹死的鬼魂儿,他们重新托生出来的人儿长大可厉害啦!他们在埋葬邙山之前是啥官官儿,托生后相应还是啥官官儿。”
“咱古寨汪大财主家那个大官儿,是不是邙山里淹死的鬼魂儿托生的?”芦根儿机灵得一下就对上了号。
“那还用说?!一定是的!”
“故事爷”口里噙着青玉烟袋嘴儿,掰着手指头像会计算账一样,“得算一算……得算一算……算算他是哪个朝代的鬼魂儿托生的……”
“是清朝吗?”芦根儿随口问道。
“清朝?”“故事爷”不屑地咧嘴笑了起来,“大清朝的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不敢埋葬在邙山里!”
“为啥?”芦根儿又迷惑起来。
“大清朝的老祖宗像俺一样都是放牛放羊的,没有多少文化。邙山里埋葬的都是有大文化的人儿。你想想……没文化的人与有文化的人混葬在一起,他们的鬼魂儿要是闹腾起来,吃亏的必然是没文化的鬼魂儿……就像咱爷俩去和汪财主家有文化的人弄事儿,吃亏倒霉的会是谁?总跑不了咱爷俩!”
“喔……”芦根儿恍然大悟。
“哟……算出来了!”“故事爷”故弄玄虚地叫了一声,“汪财主的大儿子……就是在开封府吃俸禄的那个官官儿,是大汉朝的官官儿的鬼魂儿托生的!”
“故事爷”说着望了一眼吃饱肚子的耕牛,耕牛舒坦地盘着腿儿卧在草地上,伸着粗壮的脖子搓动着嘴巴在慢悠悠地反刍,嘴巴里不断冒出雪白的泡沫,散发出淡淡的青草芬芳的气味儿。耕牛温和的眼睛凝视着傍晚模糊的黄河,夕阳的余晖薄薄地撒在草地上、撒在耕牛的身上,青草的叶子变成了粉红色,牛身上杂乱的黄毛变得透亮起来,低矮的草丛里蛐蛐悄悄活跃起来开始鸣叫。几只黑色的小鸟儿站在牛背上在为耕牛清除牛虱,耕牛惬意地摇摆着尖尖的耳朵,黄河滩的风儿变得凉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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