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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碧微是偶然间迷上换身游戏的。这游戏的刺激程度，能缓解所有的工作压力，带来不可预知的跌宕起伏的乐趣。

那次，因为一家金融企业的员工集体婚礼选择了玲珑山庄，带来了可观的效益，周立特在市区备了答谢宴，让林碧微代表她出席。吃好喝好之后，大小领导都走了，年轻的金领们还不尽兴，拥着去钱柜唱歌。林碧微不好拒绝，进了“海市盛楼”，这帮年轻多金有超强压力的“金融狗”，撒欢似的，恢复了青春本性，一个个手舞足蹈。

林碧微循例灌了一肚子酒水，饱尝满屋子二手烟。他们摇头晃脑、搂搂抱抱、鬼哭狼嚎，还得赔着笑夸唱得好。她喝得喉头像要坏掉的阀门，压不住泛上来的酒气和恶劣情绪。林碧微勉强唱了两首歌，禁不住胃里翻涌，起身到走廊尽头的窗口吹风。扶住走廊尽头的窗台，支着胳膊，看外面的霓虹。闪烁的光影里，上演着一幕幕欲望的战争，在这城市里，不安分的人呐，为了所谓的梦想或是贪婪，都在拿着一具肉身冲锋。

没多久，从旁边包厢出来一个女孩，脸色酡红，脚步软软的，一看就是喝高了，大约包房里的洗手间被人占用，才出来去楼层的公用卫生间。

正恍神间，肩膀被拍了一下，转过脸，认出是段真真，学车时认识的女孩。算不上通常意义上的漂亮，可性格好，娇娇俏俏的，五官虽然普通，可一双眼睛，活泼生动，睫毛挑起，眸子一眨，似有水声叮咚，配上得体的笑容，气质温婉干净，没想到却在这里上班。看来每个人都自有其角色转换。“姐你怎么在这儿？”女孩招呼她。像是看出她的惋惜和轻微讶异，段真真率先说：“我在这里很贵的哦，姐以后多照顾哈，有需要陪酒的朋友，点我，给姐八折。”她笑起来眼睛眯着，齉着鼻子，流露出风尘而天真的习气，“这里挣钱快，我想买车嘛。”

林碧微那天不知是因为喝多了，还是物伤其类，心中忽地没来由地一恸，为自己，也为她。她摇摇晃晃地揽过她，想说什么，却也无话。段真真似乎都懂了，抱了抱她，拍拍她的背，说：“姐，你也少喝点。”她有多久没被人这么抱过了，没有欲望，没有目的，抱一下，传递一些善意的体温，识破她体面的假象，明白她也不过是高级一点艰难刨食。段真真摇晃着一对巨大的贴片耳环，亮闪闪的，乖巧的花瓣里，包裹的是桀骜的心。她们之间，判若云泥，似乎永远也产生不了交集，可这一瞬间，竟然惺惺相惜。

以后公司在市区再有类似的聚会，林碧微就电话她，让她安排，段真真能多拿一点提成，是以她对林碧微很亲近。

那天深夜从郑一介闭门无人的出租屋出来，她没直接回上班的玲珑山庄，而是半道去了“海市盛楼”。到地方已快夜里两点，段真真和未上钟的姐妹们在休息区玩手机，见了林碧微很开心，约她一起吃夜宵。林碧微摇摇头：“你们去哈，我刚吃了。”

在姐妹们跟前她小小得意有这样一个高级的朋友，让她们先去吃，段真真揽着她的肩头，亲昵地问：“姐，你好像不开心哦，不会有啥事吧？”

“没，没有，在市区办事，回山庄的路上，忽然想下车过来看看你。”

这疯丫头扑上来亲她一口：“姐，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买点好吃的，我们喝酒聊天。”看着她即将交错而去的背影，林碧微忽然喊住她：“真真，等下哈，你衣服能借我一下吗？”

段真真略带迷惑地看着她，眨眨眼，林碧微也对她眨眨眼，笑眯眯地。段真真愣了半拍，很快就领会她的意思了：“姐真要这么玩？”“嗯，看我值个什么价。”段真真笑笑，她一来气色就不对，肯定有什么不开心吧，不过这些人，和她好像不是一个维度的，真不知在想些什么。段真真感慨地想着，但还是顺从地把简约诱惑的丝质工作服脱下，给她，然后穿回林碧微的衣服，没想到还挺合身。林碧微给她把胸针别好：“送给你啦。快去吃东西去吧。”

段真真看着她把工作服穿上，头发也散开，还补了妆，打了腮红，问：“姐，你真要这么玩，才开心？”

林碧微抿抿新添的口红，把裙口拉低，撩动眼风。“看姐像吗？”她说，“回头还你衣服。”梦幻一样，林碧微溜进了靠近的包房。

房间是一群陌生的男女，正在喝酒唱歌，一个坐在中间的中年男人呷着酒，迷醉中见又来了一个新的陪酒姑娘，打个响指，招呼她过来，让其坐在腿上。林碧微便笑得媚媚地，软软地，学着段真真的模样，给客人倒酒，奉上。原来屋里陪酒的女孩陌生地看着她，觉得不对劲，一时又不分明。终于寻机问她：“谁点的你，叫什么名？”

“贾真真。”

“哦，你也叫真真，倒是已有个叫真真的。怎么看着眼生，新来的？”

“嗯。”

客人们热闹起来，男性一边拎个话筒，一边围着姑娘，有人趁乱摸她，摸得很放肆。林碧微也不反抗，甩着头发，扭动着身子，随着他们鬼哭狼嚎，纵情歌唱。然后，胳膊攀过来，手指抠进去，酒水洒出来，咕咚，咕咚，一杯一杯，喝得东倒西歪，步履踉跄。她打开还想继续高歌猛进的手，嗔道：“看你那没出息的猴急样，再摸可要加钱的，我们这可是正规场子，包房只陪酒陪唱，不干别的。”她一边骂着你他妈先老实点，一边和手的主人勾肩搭背碰了个响杯，喝得嘴角流水，酒液飞溅。

这尘世多么肮脏，多么无聊，又多么痛快，多么活色生香。在这乱糟糟的喧嚷中，抛去身份，摘下面具，剔除灵魂，唯余肉身，有酒，有歌，有男人，她感到放纵的快乐。林碧微想，这才是生活啊。

真好。

最后，在那陌生男人的挑逗和配合下，他们一起飙完歌的高音部分。林碧微出了一身汗，痛快淋漓，眼睛亮亮的，像是燃烧的炭火。男人脸膛热气蒸腾，还想再点一首歌和谋她的身体，林碧微借喝水的工夫，撤身闪了。

到了走廊上，扶着墙，她一阵狂笑。稍后，她又进了另外一间包房，如法炮制地欢乐了一场。就这样，这个晚上，林碧微去了三个包房，唱了七八首歌，喝了不知多少杯酒，和六个男人耳鬓厮磨，抖落了一地荷尔蒙。

她真快乐。

回到山庄公寓，还觉得热乎乎的，仿佛世俗的活力又回到她的身体。

从此她迷恋上了这个客串的角色。她当然舍不得还给段真真这身衣服，她洗了，挂在阳台上，在夜里，像挂出一件隐秘的快乐。她发朋友圈，仅自己可见，她说，我今天做了一回别人，丢掉自己，真痛快。

过一会儿，她再给自己评论：你平常就做自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