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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病,不过好像每个女人都会有的。”万云让周长城开灯,找出那本杂志,翻到一个讲更年期综合征的母亲和青春期儿女互相对抗,误会,最后又合家欢的故事给他看,上头列举了一些更年期的症状,就有周长城说的炮仗脾气,一点就炸的特点。
看完那个不长的故事,周长城放下心,原来是这种“病”,现在师娘好像过关了,又恢复了原来的性子,他关上灯,重新搂着万云:“读书就是能学到知识。”
“那几年,我天天都怕自己做错什么事,引得她大发雷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师父也经常借口厂里通宵赶工不怎么回去,有时候会在大通铺和大家伙儿挤一晚,原来也是在躲着师娘。
周小芬和周小伟在市里,因此躲过了这一劫,在他们姐弟心里,师娘就是那个干练泼辣讲义气的母亲,主要是小梅年纪小不会说,周长城和他们有隔阂不好说,师父周远峰更不可能主动和孩子们诉苦,他们无从得知家里的这些细枝末节。
也正是因为李红莲那几年长期睡眠不好,一个人躺在床上,把一些前尘旧事拉出来反反复复地想,实在无人诉说,就全都倒给了才十六七岁的周长城。
“其实师娘也挺不容易的。”周长城把积攒了几年的话,一点点告诉万云。
本来周长城还想着回来用完那两个避孕套的,被万云那几滴眼泪一打岔,又说了一些心底话,夫妻俩儿反而谈兴大盛,说起了自己身边的人。
万云拿了蒲扇来扇风,问:“为什么这么说?”
“师娘的娘家是卖杂货的小商人,但是她爸妈抽大烟,把家业败了,一败家业,就先是把她两个姐姐卖到了外地,哥哥娶不了妻,被招赘了,她年纪最小,本来再大一点也要卖她,但是新社会不允许人口买卖,师娘一到十六岁,立即就想找人嫁了,生怕被她爹妈卖到外省他乡去。”
这些都是那几年周长城在师娘那儿听来的。
“师娘说,她当时就觉得当工人最好,工人地位高,每个月有稳定工资,穿上工服就不一样,铆足劲儿要嫁个工人,于是就天天摘了鲜花儿到电机厂卖花。她年轻时就是个辣姑娘,口齿伶俐,人又爱笑,好几个人都喜欢她活泼的性子,想跟她处对象,但知道她家里有两个吸大烟抽得不成样的爹妈,就没人敢招惹上她了。”
“那你师父又怎么敢和师娘处呢?”万云好奇。
周长城说起这些事也觉得好笑:“那时师父的爹娘还在周家庄,年纪大,天天顾着地里的收成,顾不上给师父找对象,就托人在县里找个能干的儿媳妇。有人介绍了师娘,师父就去见了。”
周远峰一看是厂门口卖花的姑娘,有些傻眼了,他们不是说这姑娘家里的父母都是大烟鬼,天天躺在床上等人伺候吗?怎么还给他介绍呢?
哪知李红莲也有一股脾气,知道家里惹人嫌,大声和周远峰说道:“你放心,我那烟鬼爹娘早就被掏空了,活不了多长时间,就是死了也不用你披麻戴孝!”
第一面,两人不欢而散。
后来周远峰在厂门口又见到这卖花的姑娘,两眼都不好意思看她,只能绕着墙边躲着走,李红莲也是个不怕事儿的,跑到人家面前拦住他:“是你没看上我,又不是我没看上你,我都见你好几次了,你躲什么呀?”
周远峰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哪里遇上过这样的姑娘,相看失败,不觉得丢人,竟还有上赶子说自己不好的?赶紧掏出五分钱钱买了一串白兰花,话都不敢多说就跑了。
李红莲捏着那五分钱,跟斗胜的公鸡一样,雄赳赳气昂昂的,每回见到周远峰还主动打招呼。
几次下来,周远峰惜败,不躲了,让媒人婆重新约了李红莲再见面,李红莲也没有那股牛心气了,好好地和周远峰说话,尤其说到自己被不知卖到哪里的两个姐姐,哭得眼睛都红了,周远峰心就软了。
男人一心软,事情就成了。
后头就是结婚生子,跟着大家去闹分房,一起经历大运动的起落,再到孩子们长大成家,涓滴细流地在平水县过自己的人生。
万云听得吃吃地笑:“师娘真有意思。”
这时候又变成了师娘,而不是“你师娘”。
周长城也跟着笑,如果不是师娘那几年膝下寂寞,这些话也不会说给他听:“不过,师父年轻的时候也没现在靠谱。”他亲亲万云的手,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师父的小话,被万云一闹一撒娇,他也心软了,先让小云保证不会说出去,这才继续说,“师父年轻的时候好赌,就是在大运动的那几年都会悄悄和人聚赌。”
万云的手心忽然凉了下来。
周长城没有察觉到,自顾自地往下说:“七零年的时候,师父已经是能带学徒的高级技工了,听陆师哥说,当时除了他和刘师哥,前头还有一位姓崔和一位姓吕的徒弟。”
周远峰手头有钱有票,徒弟们私下会对他孝敬,李红莲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小芬和小伟两个孩子听话乖巧,他在厂里受器重,有技术有地位,人值青壮年,正是年纪最好的时候。
但有个极度不好的毛病,上交了家里要用的钱后,他每个月都要把钱赌光,一分不剩。
尽管国家早就明令禁止赌博,但有人的地方就有赌,尤其是电机厂当时效益好,不少闲散青年就会开个赌博盘,拉人进来“试试手气”,只不过解放前是光明正大地下注,建国后转入更隐蔽的场所罢了。
周远峰先是在这些人的劝说下去试手气,后来就每个月都要去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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