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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四年,谷雨,蕴墨斋。
“沈姑姑,你弹得真好听,我那天也听见阿玛在弹这首曲子,可弹到一半就不往下弹了……”蓉儿走到书案边,来回抚了抚沈姑娘的琴弦,“阿玛很早的时候送给我一把伏羲琴,是老杉木做的,声音也很松透,可我老是弹不出味儿来。阿玛说我没有领会曲子的心境,你能不能教我?”沈姑娘微笑着,“你弹给我听听看?”蓉儿笑着看向我,“姑姑,你过来,坐在我边上,看看我有没有长进?”我“嗯”了声走过去,“蓉儿,把那首‘平沙落雁’好好让师父给指教指教,等阿玛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沈姑娘道:“公子又出门了?”我点了点头,“随驾去京郊巡幸了,得有个日的功夫。”沈姑娘点了点头,微笑着看向蓉儿,“弹吧,我好好听着。”蓉儿高兴地“嗯”了声,把手搭在了琴弦上弹了起来。弹了不多一会儿,蓉儿忽地放开手,“哎呀”叹了一声,皱了皱眉,“又弹错了!”我笑着道:“我记得你昨儿晚上弹的时候也是这儿出错。”沈姑娘耐心地道:“蓉儿,坐在你面前看你弹琴的人不都是闭着眼睛听的,还要看你弹琴时左手行走的姿态。倘若是闭目静听,光用一个食指尖就能把任何一个音弹出来,何必要有那么多指法?”说着把着蓉儿的左手,“点泛音的时候要点到徽位上,这样发出的音才透亮,猱弦时记得用侧面,手疼不疼?”蓉儿回头看向沈姑娘,高兴地摇了摇头,沈姑娘和声道:“往后弹琴先把谱子记上,不必苛求好听,熟能生巧,日子久了韵味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老爷!您留神脚下,慢着点儿!”
贵喜在楼下扯着嗓子高喊了声,像是在给我们通风报信,我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看沈姑娘,她此刻神色也有些紧。蓉儿这会儿弹得正起劲,不过老爷的步子实在太快,还没等蓉儿的手停下来他已然到了楼梯口了。我扯了扯蓉儿的袖子,蓉儿还没回过味儿来,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向我。我此刻手心透凉,起身福了福,“给老爷请安。”蓉儿也随即站起来,“爷爷……”
老爷没有穿朝服,他扫视了一下斋子里的摆设,脸始终是沉着的。他看了眼来福,厉声道:“带蓉儿回府。”来福低着头讪讪地应了声“嗻”赶紧走过来,“格格,跟奴才回去吧?”蓉儿顿了会儿,看着老爷软声道:“爷爷,我想跟沈姑姑学一首曲子,还没弹多久呢,您让我……”老爷脸一竖,“混账!府里头请了那么多琴师不跟着学,难不成要跑到这儿来?”蓉儿一惊,身子颤了一下,老爷怒目看着蓉儿喝道:“滚回去!”
蓉儿轻咬着嘴唇,很快就要哭出来,来福忙过来拉她,蓉儿杵了会儿,倏地甩开来福的手,并着步子往楼下跑去,来福立马去追上。老爷走到几案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沈姑娘道:“你是谁?”沈姑娘正身走到离老爷大概一丈远的地方站定,有礼地福了福身,“沈宛见过明相。”我端着茶慢慢走过去,轻声放到几案上,而后转过身欲下楼。
“回来。”
我站定,回过身,老爷道:“搬把椅子给她坐。”我应了声“是”,而后走到书案边把圆凳拿起放到沈姑娘身后,“沈姑娘坐。”她静点了点头,而后坐下,老爷对着我道:“站在边上看着,不准插话,回去后该怎么说怎么说。”我福了福身而后走回到他的旁边,心里七上八下的,着实是捏了一把冷汗。老爷拿起茶碗儿,提起茶盖拨了拨上面的茶叶,“你知道我为何要来找你啊?”沈姑娘静默了会儿,“请明相明示。”老爷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他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叠银票,扔在了几案上,“带上这些,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沈姑娘轻笑一下,“请明相收回,沈宛从不无功受禄,也万不会因小利而失了品性。”老爷怒嗔,“品性?笑话!你一个早就失了节的风尘女子竟然敢跟我义正词严地谈论品性?”他瞪大了眼睛,“我问你,你的品性在哪儿啊?”沈姑娘道:“沈宛虽沦落风尘,但也深知气节二字,身份虽卑微可心志并不低下。来路不正的银子,莫说是收受,我即便是看一眼都觉得满目滋垢。”
老爷把茶碗重重地搁在几案上,茶水忽地溅了出来,连茶叶都翻腾起来贴在了茶沿儿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今儿个把话给你挑明了,我在一天,你就休想进门,趁早死了那条心!”沈姑娘脸上水波不兴,“明相多虑了,我与您素昧平生,两不相干,如果今日不是您来找我,这辈子恐怕都不会相见。您的府门,沈宛也向来不曾觊觎过。”老爷道:“但愿如此,你能明白过来最好,免得自讨苦吃!”
……
明珠府,夜。
“爷,您在写什么?”公子看了看我道:“苏州的会馆修好了,我把书目列一列,写篇序文。”我点点头,“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公子老爷去找沈姑娘的事儿,门忽然响了,我起身道:“我去开门。”公子“嗯”了声,我回身走过去把门打开,是寒玉领着傅太医到了,我福了福身,请他们进来。
傅太医坐在罗汉榻上给公子请脉,寒玉坐在一旁,想来是要一会儿去给老爷和大奶奶
回话的,我把茶泡好送到寒玉和傅太医手上。傅太医道:“公子前两日去京郊办差,有没有停药?”公子道:“按照您的嘱咐喝了,我自己熬的。”傅太医应了声,“近日觉不觉得时常头痛欲裂?”我心猛地一震,怎么这句话以往从来都没有听傅太医问起过?公子道:“时而有些痛,也不是太严重,许是有几日睡得不够好吧。”傅太医看了会儿公子,点了点头道:“是有关系……还是那几句老话,闲时尽量别熬夜,近日早晚温差大,尤其要注意冷暖,其余的没什么大碍。”
“傅太医,您留步……”
我踱着步子追到回廊的拐角处,傅太医听见声音站定,转过身,我走上前去,傅太医道:“姑娘还有事?”我踟蹰了半晌,摇了摇头,把手上的灯笼递给他,“天晚了,道上有些黑,公子让我把这个给您。”傅太医接过灯笼,拱了拱手,“劳姑娘替我谢谢公子。”我点点头,站着没动,傅太医顿了会儿,“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老朽?”
我想了想,轻“嗯”了声,“我是想问问为什么这次的药方子变了,是不是……”我微微晃了晃脑袋,“我是想说,我熬惯了过去的那个方子,新药方的火候您能不能再跟我说说?”傅太医道:“方才不是已经告诉姑娘了吗,还是和过去同样的煎法。”我沉吟了很久,屏住气看向傅太医的眼睛,鼓足了勇气道:“公子的病是不是又重了?”傅太医默默叹了口气,“是不太好……寒疾本就极难根治,即便是调养得再好也不会药到病除,更何况公子这些年积了那么多的劳碌?老朽这几剂药方也不过是稍加缓和而已,治不了根本。”
他沉吟了会儿道:“有几句话方才没有当着公子和姨奶奶的面说,不过想着姑娘还是知道实情为妥,日后……也不至于觉得太过突兀。”我脑子轰隆一下,“实情?您方才不是对公子说只要悉心调理,就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吗?难不成您都是在宽慰他,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傅太医道:“老朽对公子说的话姑娘都信了吗?”我嗔住,他道:“莫说姑娘心里有疑,便是公子自己也绝不会尽信,自己的身子如何莫过于自己心里最清楚,姑娘若觉着受不住,老朽就不说了。”傅太医说罢转过身往前走,我蓦地跑到他面前拦住他,福了福身,“傅太医,对不住,是我失礼,您别往心里头去。”傅太医看着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姑娘多虑了,老朽没有置气……你如果真的想要知道,那我就直言了。”
我定定地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傅太医道:“时下只是三月天,依照公子往年的情形来看,还没有到最重的时候,可公子现而今的气色却不及去年此时。到了下个月会不会加重就不好说了,如果到时候重了,姑娘心里不得不有个数。”他顿了顿,“姑娘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老朽的意思,别的就不多说了。”傅太医看了我会儿而后提着灯笼渐渐走开了。
……
药熬好了,我端着它顺着回廊往公子房里走,还没到院子口,就听见笑闹声。我擦干眼角,强带着笑意走过去,院子里头通亮通亮的,几个孩子都在,公子这会儿正把着福格的手告诉他弯弓射箭的要领。福尔敦站在福格的身边,已经有点儿跃跃欲试,快要等不及的样子。蓉儿跑到箭靶的地方把靶心处的那支箭拔出来递回到公子手里。寒玉也在,站在一旁看他们,我走过去福了福身,寒玉微微点了点头,揭开盖子看了看,我道:“才熬好,还挺烫的。”
寒玉低“嗯”了声,合上盖子,而后朝着公子那儿看过去。福格这孩子听得很是专心,边听还边频频点头,公子把箭递给他,福格不紧不慢地拉开弓,公子道:“别着急,看准了再放。”福格看着公子“嗯”了声,而后重新瞄了会儿,放开手,箭蓦地离弦,“嗵”一声,我瞅过去,箭虽说没有射中靶心,不过离得也不算太远。
蓉儿和福尔敦都拍手叫好,公子微笑着颔首,“不错,下回射的时候还要看好风向,不是每回都必定要对准靶心放箭。”福格笑着道:“我记住了,谢谢阿玛。”公子高兴地点了点头,福尔敦拉着福格的胳膊,“给我,我也要玩儿!”蓉儿咧开嘴乐着道:“这可是真功夫,你以为是斗蛐蛐儿啊,还玩儿呢?”公子微笑着揽住蓉儿的肩,福尔敦对蓉儿吐了吐舌头,福格把弓给他,而后提着步子走到寒玉跟前扎了个安,“额娘”,寒玉点了点头,拿帕子擦了擦福格额头上的汗珠。
福尔敦歪着脑袋在那儿瞄了老半天愣是没把箭给射出去,公子站到他后头,俯下身子把着福尔敦的小手慢慢地往后拉,“看看,对准了没有?”福尔敦眯着眼睛往那儿瞅了瞅,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又使劲儿摇了摇,“再上面点儿!”公子笑着稍稍把弓往上面抬了抬,“这样?”福尔敦想了会儿,“嗯!”公子抓紧福尔敦的右手把弓拉满,放手后,箭扑腾一下,不偏不倚地打到了靶心上。福尔敦“哇”了一声,而后一个劲儿地在跳闹个不停,“阿玛,我厉不厉害?”公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下回阿玛可不帮你了,全要自己来!”
福格要过去,寒玉拉住他,轻声道:“明儿再练吧,阿玛该歇息了。”福格点了点头,寒玉放开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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