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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退后一步,脱掉上衣,把裤子踢到一边,像是要显示自己并不在乎。安德烈注视着他,没有笑,这让莱纳自在了一些。楼下的放映厅传来预先录制的枪声,英雄们今晚也准时死去了,伴随着窗外的雷声。两人在灯光里面对面站着,安德烈移开视线,绕到他身后,莱纳挺直了腰,强迫自己保持呼吸。
“等科里亚下次来找你,告诉他我们在旅馆见面。”安德烈在他耳边说,莱纳略微往后倾,等着感觉到对方的体温,但情报官始终没有触碰莱纳,“告诉他我在墙上干你,用领带封住你的嘴,不让你出声音。他想要细节对吗?给他细节。告诉他你已经站不稳了,但我没有放手,直到我们都躺在地板上。科里亚说过的话让你非常不安,你想趁这安静的几分钟打探一下,但我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就走了。”
地板出细微的嘎吱声,安德烈回到他面前,仍然保持着距离,“能记住情节吗,小鸟?”
舌头变得很笨拙,莱纳清了清喉咙:“能。”
安德烈笑了笑,又是那种让莱纳深感不安的笑容,就好像安德烈知道核灾难的具体生日期,但拒绝告诉这个世界。情报官回到写字台边,重新穿上衣服。莱纳原地呆站了一会,捞起落在地上的衬衫套上,因为扣错了一颗纽扣,不得不重来。安德烈慢吞吞地固定好袖扣,披上外套,走过来,把领带套到莱纳脖子上。
“纪念品,我忘记拿走我的领带,所以你带回家了。”他轻轻扯了一下领带,“莱纳,这只是表演而已,没必要觉得尴尬。”
“我知道。”
“那我祝你有个愉快的晚上,小鸟,下次见。”
第十二章
起先他把安德烈的领带塞在乱糟糟的衣柜里,后来又拿了出来,挂到书架上,看起来真的就像纪念品了。每天出门之前莱纳会随手碰一碰这件纺织品,就像迷信的人喜欢摸木制苦像那样。这是维持表演所必须的,他说服自己,先要相信角色,然后才能演这个角色。既然相信安德烈是他的秘密情人,那借助情人留下的物件来减轻不能见面的焦虑,是很自然的行为。
在莱纳的脑海里,这个冷清的住所逐渐变成舞台布景,那种话剧里用的、长得像剖面图的假房子,他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里,既意识得到,又意识不到观众的目光,做固定的动作,说编排好的台词,等待下一个情节点出现。
科里亚没有安德烈的耐性,没有留暗号,也不愿意花时间在路上甩掉“尾巴”,而是让两个穿便衣的斯塔西直接把莱纳押进汽车里,带到玻璃工艺品店。车停在侧门,男孩被推搡着塞进地下室,和成堆的玻璃碗和长颈花瓶关到一起。唯一的光源是墙角的台灯,照亮了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木桌中间有个铁环,看起来像审讯室里的装置,莱纳不想靠近,但科里亚招手让他过去,在台灯边界分明的光圈里,那只手好像独立于身体之外,悬浮在半空中。莱纳深吸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过去坐下。
那只手推给他一个信封。纸摩擦桌面,出细微的沙沙声,封口是开着的,里面放着钞票。莱纳没数,随手塞进衣袋里。俄罗斯人往前附身,手肘,肩膀,左边颧骨和下巴进入灯光的范围。他笑了笑,但莱纳看不到他的眼睛。
“说吧,你们上一次约会生了什么好事?”
于是莱纳开始复述那个并不存在的夜晚,随着他的陈述,虚假的记忆顺着词语固定下来,就像浸了水的报纸蹭到手上的铅字痕迹。想象中的抚摸变成了真的,虚构的爱获得了形体,他听见了安德烈从没说过的耳边细语,手指再次触到肋骨下的疤痕,他想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安德烈经历过什么,以至于成为了安德烈。到这里莱纳不想说下去了,油然而生一种急于保护情人的焦灼感,他想知道科里亚打算对安德烈做什么。
“我们不会伤害他,至少目前没这样的打算。”科里亚摸了摸下巴,“他还有其他情人吗?”
“没有。”
“是真的没有,还是你不知道?”
“他没有。”莱纳重申,语气比上一次更不客气了一些。
“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亲爱的。”椅腿摩擦水泥的干涩声音,科里亚走过来,忽然抓住莱纳的下巴,把他的脸扭向光线,“你知道吗,小东西,我们这种流落在柏林的倒霉鬼,不可避免会渴望一张温暖的床,有些人带秘书回家过夜,有些人直接用钱买。安德烈例外,他和我一样在这个粪坑里呆了五年,还是六年?我没有数。他从来没有情人,男人女人都没有。‘那家伙不是男人!’我这么跟我的斯塔西朋友说。然后突然有一天,一只漂亮的小狗出现了,给我讲这么一个爱情故事,我打赌你是安德烈丢过来的毒饵。枪毙了比较省事。”
台灯正对着眼睛,除了刺眼的黄光,莱纳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他僵硬地坐在原处,甚至不敢挣扎。科里亚的力气很大,莱纳一度担心他会不会忽然掐住自己的脖子,过了五分钟,或者五年。俄罗斯人松了手,回到椅子上。
“不过,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科里亚继续说,听起来很遗憾,好像他并不是在出死亡威胁,而是一场大雨打乱了他期待已久的野餐会,“斯塔西里有些人觉得应该给你一个机会。你看,小狗,我在柏林是客人,不能直接推翻户主的意见。反正没什么坏处,要是最后现你没什么价值,随时可以把你拉到森林里宰掉。”
“我不知道你想我做什么,除了给你讲我和安德烈的”
“老格兰尼克。”
“什么?”
“地名,在市郊,你自己都不熟悉柏林吗?美国人在那里租下了一个果园,然后清理了所有果树,我要知道他们在捣鼓些什么。”
“我怎么可能”
“你的情人是柏林的常驻情报官,那个娘娘腔霍恩斯比的心腹,如果他不知道,那就没人知道了。我和我的斯塔西朋友很希望你能想个办法,从他嘴里打探出消息来。”
“他不会跟我谈工作的。”
“小东西,虽然我用了‘希望’这个词,但不要误以为我刚才是在请求,我是给你下命令。还有,如果你把我们的对话告诉安德烈,你会现死在森林里是一个比较仁慈的结局,当个聪明人,莱纳。”
莱纳屏着呼吸。
“你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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