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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齐识趣地推说自己等下还有事,他一离开,年美红脸上强绷的笑意便消散了。
这个老齐跟贺伟东是一个村出来的小,早年来锦阳也进过工厂上班,后来遇上政策失了业,为糊口就开始跟人学着倒腾买卖。摆过地摊,卖过小吃,开过修车厂,近几年在家具城开了两家店。十年过去,当年身上下岗失业那股落魄劲儿早已寻不到踪迹,生意做得不说多大,但确实挣了钱,出入场所和结交的人也远不同以往了。
这些年贺伟东偶尔遇上什么事,只要跟他开口,他都热心地帮着张罗。如果不是顾念这些情分,年美红也不愿意他总是找贺伟东,聚在一块就免不了要沾酒。
在外喝了一夜未归的贺伟东似乎知道自己这会儿到了家,摇摇晃晃地走到饭桌旁的凳子边想坐下,然而脚步虚浮,没有坐稳,椅子一翻直接跌在地上。
年美红惊呼着过去搀他,回身冲江代出求助:“大年,快把你爸扶屋里去。”
江代出冷眼看着他醉生梦死的德行,“你就让他坐地上吧,地上凉快,好醒酒。”
年美红等下有客人要来,不放心把他就这么放在这儿,只能自己动手将他半个身子搭在肩膀上,费力抬他起身。
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贺繁见状上去帮忙。
“都别管我!我没醉!”
贺伟东上一秒还像个死人,下一秒就猝然呼喝,胳膊无意识地一抡,手背堪堪擦着贺繁的脸划过去,差一点打到贺繁的眼睛。
“贺伟东你够了!要酒疯出去!”
江代出忍无可忍,不顾贺伟东还东倒西歪打着晃,上前一把将他从贺繁身边推开。
贺伟东脚下不稳,身子一歪向墙上倒去。这回年美红没再管他,忙去查看贺繁的脸,确定没事才转过头朝他吼道:“贺伟东!”
她像一只护崽的母兽般满眼愤怒,第一次对她深爱的丈夫露出这样尖刻的神情。
她也替孩子们几年来忍受这样的父亲感到委屈,眼底慢慢涌上泪水,“你这个爸当得太不像样了,我跟儿子都对你很失望你知道吗?”
贺伟东一边的肩胛骨磕上突起的墙角,但他似乎一点感受不到疼,混沌地听着妻子和孩子的控诉,在他们脸上茫然地来回扫视。
忽然他抓住年美红的肩膀叫了一声“老齐”,五官扭曲的不知是哭是笑,“儿子,我儿子......”
他对着年美红,眼神却空洞,“老齐我告诉你件事儿,这事我谁都没告诉,我就偷偷告诉你......”
江代出怕贺伟东手上没轻重,把年美红拉开,自己挡在前面,他就又把江代出当成了“老齐”。
“我憋着心里难受......我儿子......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他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但在场三人都清楚地知道他想说什么。
年美红叹了口气,不忍听下去,抓着他的胳膊往屋里拉,“贺伟东,我知道了,你跟我一个人说。”
贺伟东不动,眼神在三人脸上来回睃巡,最后落定,抬手虚虚一指贺繁说:“这个是我儿子,亲儿子......学习好,名列前茅,就跟我小时候一样......”
他脸上露出慈爱的笑意,那确实是一个父亲炫耀孩子时骄傲的神情,然而一瞬便逝,短暂的像是从没出现过,就转为了苦笑。
“听话,老实......跟我一样就知道学习......”他顿了顿,接着说,“文弱书生......只会学习,学习......”
“贺伟东!”年美红意识到他要胡言乱语什么,偷着看了眼贺繁,想要打断他却没来得及。
“可有什么用?我是咱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有什么用?不还是带着老婆孩子挤在锅炉厂,说好听了是个工程师,其实就是个破画图的,一辈子赚这点死工资,什么用都没有。”
他边说边摆手,那表情姿态明明白白地表达着对自己的否定,也同样否定了他认为性情与他相似的贺繁。
贺繁在他说完这句话时脸上没了血色。
反应过来的江代出正要火,贺伟东又喊出一句:“我拿什么跟江致远比?我拿什么跟他抢儿子?”
甚至在江代出闹着不肯去都的时候,自己都没法硬气地和他亲生父母保证他留下也能过的一样好。这股窝囊劲儿憋闷在心里,经年累月地锉磨着一个父亲与男人的自尊,同不能面对的现实一起将他压垮至无法喘息。
江代出闻言一愣,听他语调凄然道:“大年怎么就不是我儿子呢?怎么会弄错呢?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么多年我也想不明白......”
贺伟东是块“读书的料”,却眼见那些没穿过长衫的人飞黄腾达,老齐是,江致远是,连昨晚一起喝酒的老齐的朋友也是个初中没毕业就出来闯社会,现在住着电梯房,开着小轿车,日子红火风光的小老板。
人到中年,始终碌碌,越来越觉得对于男人来说,别的一些品质比循规蹈矩有用处得多。像他小老齐,自小书读得不行,但性格敢闯敢干。像江代出的亲爸江致远,精明圆滑能言善道。像他认识的不少小有所成的人,哪个也不是靠着老实本分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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