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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上昏迷不醒的那一两日,李樵也几乎只在床上躺了六七天。
七天之后,他就开始在院子里走动。又过了几天,他就能拎着他那把锈刀坐在院子里帮她劈柴了。有时她和金宝在前屋药堂忙上整天,他便能一人在院子里从天明劈到天黑。
起先秦九叶都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成了庸医、诊治出了岔子,可每每给他换药、看到那些可怕的伤处的时候,她又明白自己并没有出错。
除去先天可能身体底子确实强健,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研究起他体内的那种不知名的毒,给他煎药时总是会悄悄变幻一下药方,以此试探那毒的不同反应。这种试法是有些风险的,即使她手法谨慎、用量也控制地很好,但毕竟要应对的是毒不是病,一点偏差都有可能引起毒发。
所以每日给他药后,她总会小心观察他的反应,一旦察觉不对劲便要及时干预。可许多日过去了,她从未见过他表现出难受的样子,对她给的药也从来没有多问过一句,就像是丝毫没有察觉那些药的不同,也没有因此而受过罪。
但秦九叶还是隐约觉得,她做的一切李樵都是知道的。
他知道却没有多说一个字,不知是默认了她的做法,还是只是觉得眼下还不是“算账”的合适时机。
秦九叶有些没来由的忐忑,但又觉得自己身为一名时刻想要精进的医者,有些事就算是要挨骂也得推进。何况对这大仇未报、又被砍成重伤的少年来说,若她能根治他体内旧毒,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通了之后,她便不再纠结,再次投入到了果然居的建设工作中去,从初春开始,埋头一干就是两个月。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过去这大半个月,果然居的生意确实比先前好了许多。
这似乎是从李樵开始来药堂帮忙开始的。
他在后院劈了半个月柴后,秦九叶便让金宝教他一些基本的辨药称药的方法,想着过些日子就能让他来前店帮手了。
千百种药材形态各异,有些长得十分相似,宁可不识也不能识错。当初教金宝花了几年时间才算有些成效,是以秦九叶本来没有抱太大希望的,可李樵的表现却远超她的意料。金宝教过的东西他几乎一两遍便能记住,她有时故意出些难题他也应对自如。除了不会问诊开药,他可以算得上是果然居的第二个“金宝”了。
然后她就发现,果然居的生意突然变好了起来。不仅丁翁村的人都跑来问诊,就连隔壁几个村子的人也聚了过来,尤其是各家的姑婶姨母,甚至上了岁数的婆婆也要拄着拐杖亲自来取药。
起先她以为自己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口碑终于开始发挥效力,果然居即将迎来辉煌时代,可她观察了几日后便发现,这些突然涌来的客人并不是真心来看病买药的。
有几日她让李樵去后屋煎药,来问诊的人便少了许多;又有几日她差遣李樵去村外捡柴挑水,来问诊的人又少了许多。
这一来二去,她算是看明白了。
这哪里是来她果然居看病的,分明是来看人的。
荒谬,真是荒谬。
李樵长得有多么丰神俊朗、惊为天人吗?秦九叶觉得并没有。但他确实是和村子里其他男子看起来不大一样。
可能物以稀为贵,外来的和尚总是好念经的。
秦九叶开始反思自己的用人策略,琢磨着让李樵干些别的。
比如,去收账。
她先将压箱底的旧账都翻了出来,一股脑地丢给他,他只花了一日便理了个有零有整、分毫不差,秦九叶便迅速将收账的事提上了日程。
李樵开始一边在药堂抓药一边管账,起先只是收回了最近几笔,慢慢地、果然居八百年前的烂账都教他给追了回来。不仅如此,来堂里买药的人几乎再也没有赊过账了,就连窦五娘都没好意思再开过口。
与其说是客人们不敢赊账,不如说是大家不想赊账。
他似乎天生有种让人不忍拒绝的力量,每日扎着条粗布襜巾站在那里,看着就同她亲阿弟一般乖顺,可一开口总能拿捏住人的软处,偏偏又让人生不起气来。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性子乖巧的清秀少年,除了秦九叶。
她总觉得,这人身上似乎是有哪里看起来怪怪的。
或许是因为他劈柴时沉默而狠绝,但平日里走路却轻手轻脚,说话也很轻柔,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克制与闲散并存的奇妙感觉。
又或许是因为他个子太高了,而他顶着这样的身高、半弯下腰去听那王老太说话时的样子,也太过娴熟了些。
娴熟得实在不像一个舞刀弄棒、热血江湖的少年郎。
她也不是个傻的。收留一个来历不明、有过欺瞒前史的人,她总得旁敲侧击地多了解些情况吧?可先前是她亲口说她不想听他的故事,如今实在也不好再返回去找人家假意谈心,就算谈了她也未必敢信。
于是终于有一天,秦九叶抽空去听风堂找了唐慎言,用一包新晒的花茶打开了对方的话匣子,开始旁敲侧击地打探起来:江湖上有无哪个年轻魔头叫李樵?又或者哪个苦大仇深的名门之后使的是一把带锈的刀?
唐慎言不疑有他,从正午滔滔不绝到黄昏,废话说了不少,结论却很简单:没有。
江湖上从未听闻过李樵这个名号,也没有哪个有名的刀客使得是一把带锈的刀。
秦九叶终于有些放心下来。
或许他确实只是个初入江湖的无名少年,学艺不精又自命不凡,为了报仇险些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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