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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世事难料（第1页）

第六章世事难料

中国长期以来的小农经济模式，因为自给自足，将经济的范围拘泥于一家一户。自从接触到西方“资本”的相关认知，一些先行者便开始了原始资本的积累，当然，正如某人所说，这里面无不充斥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以族人保守的思想，谁的眼光会那么长远？只好先斩后奏了。至于此等事，日后的兴衰成败以及可能背负的种种骂名，此刻也顾不了许多，毕竟祖上就干过“卖猪仔”这种事。可要不是没了活路，谁会干这种缺德事呢？正像如今，人们常挂嘴边的那句话：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不知不觉中，族里大部分的家户都参与了这项投资，按现在的说法，也算是一种众筹吧！故儿家和族里的其他户一样，因为认知局限依旧懵懂无有所知。他们看不清，平日里所谓的柴米油盐，实际上只不过是一张大幕上的若干小斑点。没有能力放眼全局，所以自己是不是被骗了，便是一件无从论道的事。所谓欺骗，也是利用各方认知的不对等，优势的一方获取某种私利。换个讲法，也可以算作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日子里，无论故儿一家怎么努力，总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因无力偿还欠下的债务，他爸上了洋人的船。故儿妈不明白的是，原本一年的期限怎么就变成了五年？只是白纸黑字写在那里，她也无从辩驳。可喜的是，自家男人打小风浪里滚练，船上的事上手很快，又有族人照应着，薪酬也还可观，日子反倒比以往过得活泛了。

只是夫妻俩聚一起的日子少了许多，又都不识字，彼此之间的信息往来多靠旁人带话。这样的日子久了，到后来只剩了一句

“一切都还好。”

男人不在家，故儿妈也就无法出海，闲在家里只早晚的时候海边拾一下海，要不就帮着别人修补一下渔具。修好的自家船只能闲着，本打算租出去，可现如今村上除了几个固执的老汉，年轻人大都出去了，也就没人雇船。连带着村里原先经营海货的主业，眼见着衰落了。只是码头上越来越红火，各种货物往来进出甚是繁忙。

俗话说的好，树大招风。眼见徐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各方势力都不由得眼红起来。于是，流言蜚语又盛行起来。一些体质弱的人经不住外面的风浪，客死异乡，其中就有善大伯。这本是正常的事。但禁不住有人嚼舌，说是善大伯抵不住诱惑，掺合着一帮子弟在外面赌钱还寻花问柳，结果落得夫妻反目，人也客死异乡。戚家婆对这些不闻不问，只是不断拿出钱来兴办教育，对族里的孩子，比谁都上心。旁人眼里，这看着像赎罪，便堵住了众人的嘴。只是没人留意，她拿出的钱财哪里来的？徐家变相集资的事，也被人捅了出去。一时间群情激愤，但细算下来，得了好处、分得红利的门户不在少数，也就没能把徐家怎样。

可一旦动了别人的蛋糕，日子肯定就不会好过。自徐家策划开办自家的船务局，洋人方面的打压便接踵而至，外出谋生者的日子愈发艰难了。来自族中保守势力的攻击更为致命，已经有人往朝堂递上状子，告徐家暗通海匪，欺压良善。其实徐家人心中明白，这是族里某些人，想串通官家势力抢夺新的船务局。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把戏，是变相侵吞族人众筹的成果。徐家肯定不能答应。无知的族人却被蒙在鼓里，无形中反成了帮凶。林老夫子未雨绸缪，预先将大部分资产移至海外，徐家大少顶着些莫须有的罪名畏罪潜逃，只留下徐家大娘出面收拾残局。祖业家产大部分被查抄，徐家就此败落。

处置徐家大宅的时候，徐家大娘突然主动拿出许多族里人集资的凭证单据，几乎涵盖了族里大部分人家。一幢大宅子，一时也找不到好的下家，况且即便卖了钱，要抵算大伙的集资款项也不好分摊计算。于是在戚家婆等人的一再坚持下，宅子被充公，用作族里开办公学的场所。看起来族里的产业停滞了，但教育却日益兴旺起来，此消彼长，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对故儿一家而言，悲剧就远不止这些了。他爸在外面，已是杳无音讯。徐家大少出事后，代办处垮了。在外谋生的人没了组织，形同一盘散沙，都各顾各的生路去了。旁人带回的零星消息，说是人已死于一场事故。一次船在海上发生火灾，因为要封舱，被闭死在舱里了。也有人说，是因为他过于木讷，遇事反应慢，误了逃生的时机。还有人说，他出于仗义，为救同伴自己放弃逃生机会，被关在里面的。因为是洋人的船，上面又没了族里的话事人，连赔偿款丧葬费最后都不了了之了，甚至整个事情的原委也变得含糊不清。

此时故儿妈的心中只有一个恨字，恨那张借据、恨徐家、恨自己不识字。她有时后悔，自己没能替丈夫出去闯。她始终认为，自己叛逆的性格一定能比丈夫在外面混得好。她甚至希望，丈夫只是像传闻说的那样变坏了，不想回这个家了，或许有一天他俩还能在外面的风雨里再次相见。可是，现如今自己身边已经没有可以信赖的人。命运的小船陷入可怕的漩涡之中。

鹤立鸡群，早先接触过洋务的人在情感上总是有些惺惺相惜。明面上，他们没有显出“拉帮结派”的架式，在那时这属于大忌讳。只是彼此私底下的某些做法，于大局看，总显出某种默契。独处时，戚家婆总是拿出亡夫遗存的一些信件自个儿品读一番。她知道现如今担子都压在自己肩上了，她想通过读这些书信，坚定已有信念，汲取勇往直前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