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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从容不迫,又哪里像是个从城主潜逃出来的朝廷天使?”
“那薛姑娘要以为何?”
这人总是这样,非要说些知道她意思却不点破的话。薛昭拽着绳索,感觉到了绳索的紧实,身子一翻,人便是到了城墙外,两脚点着城垛的豁口,背躬着,便是下落的姿势:“不如何。”
一语毕。人下落之势犹如天谴之云,朝服蓬蓬之,大翼展开,顷刻间便可尽散。
卫绾立时伸出手,可是抓了个空,而目光向下,夜色昏暗,浑不见人,可那风声还在耳畔,竟是如此雷厉风行么?这个人,大概是她所掌握不住的,可她的心,猛地停跳了一拍,越是掌握不住,那心情,可就是越要雀跃不已。
伸出的手撤回来,覆在心口,忽的感觉,这心,怕就是要,守不住了。
薛昭蹲在墙脚下,先是捶打了下有些酥麻的小腿,然后站直身,才有心情凭着月光看双手上的血痕,那血肉模糊的样子,仿佛是那绳索勒进了去般,还是太过于逞强了,她想,不过伤口虽然看上去有些可怕,也就初时还有些火辣辣的疼,不过倏尔,那痛感便是急速退了去。
不去看,不去想,这痛便是在别人身上的。这个道理,是薛昭在很多年前便是知道的。
抬脚一步,不知踩着了个什么东西,非金非石,不硬不软,脚底打滑,人立时就是要倒地了,可腰下被人揽着,身子一转,人又平稳地站住了,那手臂虽是很快撤了回去,但薛昭一抬眼,还是迎上了卫绾的目光,完成了先前她所没有完成了那场对视。
卫绾的声音多了几分沉肃:“不要低头。”
“啊?”薛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见着卫绾望着她的眼神里并没有任何她所眼熟所能期待的东西,她回过了神,她刚刚踩的东西,应该是人的尸体……
从壁上观的城楼到陷于此的战场,那转换也只在顷刻间,鼻尖奔袭过来的腥臭味在这久违的停战期没有得到新鲜血液的覆盖,可不是要人恶心的要吐出来。
还以为自己是能忍受的,背对着卫绾,一个劲儿地干呕也没吐出什么,薛昭的额头上便已是汗涔涔的,眼角有白皙的手递过来一方白帕,也不矫情什么,薛昭拿了帕子,捂了口鼻,便是猛地吸了一口气,总算是感觉好了点。
帕子上也是一股冷香,浑噩间莫名感觉熟悉,可卫绾却是立时打断了她的回想:“记得我第一次上战场,那时候我的样子比起你,可是要狼狈许多,”
所以领兵之能也不是白白得来的么?可天下承平之日久,又是哪里来的战争。薛昭心里不自然地泛起了嘀咕。
既然是开了话头,卫绾也就没有不继续说下去的道理,而要往敌营去,这一眼望去,远离了敦煌灯火,可是听到风声怪嚎,犹如鬼哭,待得她的声音带着特地糅杂出来的男子浑厚飘散在薛昭的耳边时,薛昭莫名地发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失了温度。
“其实我在出生之时,我母亲便是想要把我捂死的,我的母亲无有所爱之人,我之所存,之于她,每逢见,常如鲠在喉,只是我好运气,每被她扔一次,都有近侍捡回来,后来,你该知道敦煌郡守自立,安西都护府大都护生性懦弱,只派了三万人来,敦煌十万甲士死伤不足十之一二,便是将其尽歼之,那时我尚不足三岁,便是被她使了人丢到那战场上,只是手腕上用以红绳系着,以为记号……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你大概不知晓,那时候的我,为了活下去,只管将自己藏在那些尸体下面,手扣着他们的腰带,脚勾着他们的腿,就算一边呕吐,可是仍不敢一刻远离了他们,两军交战,但凡尸体有异动,不问生死,总是要先以兵器试探之的……不过到今日,我总是庆幸,我活下来了,不管怎样,我活下来了。”
卫绾的一双眸子清亮如水,这话到底几分真假,说话的都是她,而信不信,只看薛昭了。
薛昭咬着下唇,面色露有隐忍之意:“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母亲?再怎么样,你都是无辜的。怎能由着一己私欲,肆意妄为。”
也不知薛昭到底信没信,这答话还真的就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卫绾摇摇头:“我倒不是这么想,她只是觉得我这样的人,长大了也得不了什么好,还不如早死了去,不光还了天地干净,之于自己也是如此,可惜那时候我已知事,虽然知晓她做事不无道理,但我总不能将自己置之事外。”
薛昭停了两步,才继续走:“可是,为何要与我说这些呢?我与卫城主才几面之缘,也没什么交情,这事私密,卫城主就不怕我回了中原,就将你这些事编了话本子拿出去卖么?”
“还是,你就这么相信我?”
卫绾沉默了许久才答道:“若我不说点薛姑娘想听的,可能这深入敌营,薛姑娘也是要一意孤行,并不要我陪伴的,早知如此,也不该找上姑娘,可建言是我,也由不得我毁约,既已到了此地,薛姑娘,还要我回去么?”
薛昭哑口无言。是的,若不是卫绾说这些话来引她听,她少不得是要卫绾回去的,也许是那一点愚蠢的坚持还在作祟,很多事,她觉得,一个人能做,那就不需两个人。到底是哪一点被这个人察觉到了呢?还是这个人,也有一直看着她么?
薛昭想要好好地看一看卫绾,从未有如此急迫的心情想要这样好好地看一个人的,但是卫绾的脸侧着,只留给薛昭一抹幽深的侧影,卫绾右手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有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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