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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娘觉得在烛火照映下,胡亥的脸上好像闪过一丝喜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端起桌上酒樽饮了一口,问道:「何事争执?」
「我也不甚明白,听他们说些焚书丶重法之类的。」阴嫚说道。
胡亥笑了,对於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而言,这笑容过於意味深长,以至於瑾娘在一旁看了,觉得心内发憷。
阴嫚可能觉得气氛尴尬,不愿久留,同胡亥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托词不适离开了此处。她刚离开,胡亥突然对瑾娘笑道:「瑾姐姐,你瞧,你和嫚姐姐生得倒是十分相似。」
瑾娘觉得胡亥这话简直太有内涵了,但是具体是什麽内涵,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宴游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日出之时,胡亥托人将瑾娘送了回去。彼时天还没有大亮,瑾娘踩着晨曦之色走上咸阳宫的台阶时,心事重重,筑抱在怀中,越发沉重起来,上面的丝弦显得色泽冷清。她撩起衣袖一看,被胡亥掐过的地方有块淤青。
她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白衣人站在阶上,眼上蒙着白布,流连不去,好像是在等着谁。走廊上或有三三两两的宫女走过,那个人就茫然地对着人走过来的方向问道:「瑾娘?可是你?」路过的人都掩口而笑,还有一名宫女恶作剧,捏着嗓子道:「奴婢就是瑾娘,瞽先生找奴婢什麽事啊?」
高渐离先是一愣,随後叹口气,说:「姑娘,不是瑾娘。」那宫女就和身边女伴哈哈大笑,乐不可支。瑾娘心头火起,大步流星走上台阶,推开那几个宫女,末了还横她们一眼。那宫女就尖声说:「哟,瞧这瞽夫人可不是来了吗?」
瑾娘也不理她,低声问高渐离道:「先生,你怎麽在这里?」
高渐离对着瑾娘这个方向伸出手来,触到了她的肩膀,然後他长长出了口气:「多亏大人给我行了些方便,我就候在此处。瑾娘,昨晚击筑之时,你一直不在身旁,我很担心你。」
「我没事,只是被一个公子叫去击筑。」瑾娘把筑放在身旁,抓住高渐离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摩挲。一夜的疲惫丶委屈丶震惊好像突然都褪去了,她打算什麽都不对高渐离说。
「陛下昨日宴游间,似乎与扶苏公子有所争执,杀了许多乐师和侍候的人。」高渐离低声说,「不怕你笑我,我心里很害怕,生怕弹错了一个音,就会被杀了。也害怕陛下把你召过去,又因为什麽理由杀了你。」
一边说着,高渐离解下蒙眼的白布,一双蒙着阴翳的眼睛转向瑾娘的方向,眼珠泛灰,丝毫没有神采,看起来有些可怖。瑾娘心里泛酸,问道:「先生,你能看到我吗?」
高渐离挤出一个微笑,然後摇了摇头。瑾娘说:「这样也好,你看不见,就看不到我衰老的样子,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十五岁的模样。」高渐离指着自己的心窝:「卿当长存於我心。」
瑾娘不知道秦朝的时候有没有「你在我心中」这种肉麻的表白,被高渐离如此悲怆地说出来,其实还是挺有喜剧效果的。瑾娘抿了抿唇,想了半天,问道:「你住在哪里?」
「不要问这个,瑾娘。」高渐离叹了口气,扶着瑾娘肩膀的手又捏紧了,好像不愿放瑾娘就这样离开,「以後你少和我见面,也不要跟别人说与我熟稔,我不想连累你。」说罢,忽然又放开了手,转身慢慢沿着走廊离开了。瑾娘在後面叫了声「先生」,他也不曾回头。瑾娘望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觉得手臂上被胡亥掐过的地方又火辣辣疼了起来。
馀下几日中,嬴政未曾召瑾娘去击筑。始皇近来似乎因为什麽事情而心烦,天天发火,一发火就杀人,这般情况,瑾娘觉得自己没有被召过去简直是天大的幸事。倒是公子扶苏天天被他老爸叫过去,不知道两人是在谈些什麽。
瑾娘一直未见高渐离,无事可做,为了不让华夫人找茬责骂,只得苦心练琴。咸阳宫中有乐府,存乐谱数百。乐谱都是刻在竹简之上,以文字符号代之,应当是工尺谱的前身;瑾娘听老乐师奏乐,只听一遍,就能复奏出来。原因倒不是说她是天才,而是她能用体系完备的简谱将曲子悉数记下。一月之间,瑾娘进步飞速,乐府中的老乐师都对她刮目相看。
如是过了一个月,咸阳的夏天短暂,秋雨掺着寒意,从天上一落,便凉了下来。忽有一日,嬴政又召她前去击筑。
这回殿上独余瑾娘一名乐师,高渐离不知在何处,嬴政坐在帐幔之後,听了瑾娘弹几首曲子之後,感慨道:「曲风温婉可人,让人心浮,却也催人泪下;与高渐离慷慨之歌相较,别有情义。」
瑾娘伏身道:「陛下赞赏,瑾娘有幸。」她的心内却吐槽,《好日子》能听出来这麽多感受吗?嬴政撩开黑色帐幔,慢慢从阶上走下来,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瑾娘听:「若是女子,如此倒是甚好;只可惜扶苏他是长子,却敦厚优柔,怕是不堪重任。」他说完後,转身向着瑾娘这边问道:「瑾娘,你看朕当如何是好?」
瑾娘答道:「公子仁厚,於民有幸,瑾娘愚见,不可强求。」
嬴政一挥袖袍,冷笑道:「妇人之见!天下尽在朕手中,有何不可求?朕要长生,何人也阻不了朕!」他大步走到瑾娘面前,只轻轻一推,力气却大得出奇,便将瑾娘连人带筑推到在地板上,瑾娘的腰撞上冰凉冷硬的砖石,疼得恨不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失态,用一双眼睛惊慌地看着嬴政。<="<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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