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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描述引起雍盛片刻的失神。
“陛下?”直到裴枫唤他,雍盛转眸,漆黑眼瞳深处中泛着常人看不懂的波澜。
裴枫忽觉,他竟从未认真思量过,眼前这副金玉堆铸成的精致皮囊里究竟藏匿了什么。
不只是他,恐怕朝堂上乌泱泱的鱼鱼臣工中,找不出一人曾仔细揣摩过天子圣意。
因为不重要。
天子不过是个象征,在忠臣眼里,他是大雍皇室乃至君权的代名词。在乱党眼里,他是一块遮羞布,仿佛只要有他在,他们再怎么犯上作乱都不算窃国夺政。作为一个象征,他那层身份的存在感那么强,他个人的存在感却那么弱,尤其是当帘后那位的光芒又实在太盛的时候。
当天上有月亮时,无人会在意星星怎么想。
“令尊……裴重山裴将军?”雍盛仿佛不经意间提起。
裴枫眉棱一颤,从纷杂思绪中抽离,他万万没想到雍盛对自己过世了足有七年的父亲还有印象,沉声回答:“正是家父。”
当年戚氏造反一案,牵连无数,血洗朝野,凡与戚家走得近的文臣武将都被弹劾问罪,贬谪的贬谪,流放的流放。
裴重山作为戚铎亲信,自然也不例外,排挤,打压,一贬再贬,直到贬无可贬,客死异乡。
这场政治动乱生在幼帝继位的那一年,那年雍盛才九岁。
裴枫忽然好奇起来,如今皇帝长大了,他如何看待当年那些早已被盖棺定罪的“乱臣贼子”。
念头一起,心脏突地一下,跳得能弹起五两重的金子。
他攥紧了拳头,直视雍盛。
雍盛也直视着他。
他试探着开口:“陛下……”
“此次贬你重回故里。”雍盛却先一步探身道,“实是朕为掩人耳目,有意为之。秋荻啊,朕有要事相托,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还望你莫要记恨朕。”
裴枫连忙正色:“陛下折煞卑职,谈何相托?谈何记恨?君有令,臣莫敢不从。”
“朕若想以君威压你,今日何必大费周章地找来?又何必亲自与你说这些交心的话?”他听到少年天子以一种奇异的沉郁的嗓音,一字一顿道,“云州之重,关乎死生,但如此紧要之地朕却插不进手,实是军中无人,处处掣肘。朕此行,不为旁的,惟愿秋荻能重振乃父雄风,有朝一日再替大雍,替朕,戍守边疆!”
裴枫闻言一怔,领悟到皇帝话中真谛的刹那,鼻孔翕张,心潮澎湃,差点站立不住。
皇帝知晓当年的真相,并且他愿意信任他的父亲,此时也愿意信任他!如此,云州裴氏岂非昭雪有日?苍天有眼,若真有那么一天,他裴枫死而无怨!一颗心越缩越紧,又紧又烫,像绞干了的热毛巾,泪水不期然夺眶而出。
是感激,是愧疚。
“君以国士待臣,臣必以国士报之!臣此去纵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撩起衣摆,砰地双膝砸地,万千话语都凝聚在这郑重的三跪九叩大礼之中。
雍盛受了,唤道:“豹舒。”
立于轿子右侧的侍卫随即应道:“属下在。”
“云州路遥道险,你与裴枫同去,紧随左右不可擅离,一路上若出了什么纰漏,朕唯你是问。”
“属下遵旨。”
一切安排妥当,君臣二人又密密商议一阵,裴枫领着豹舒受命而去。
过了许久,那顶轿子仍停在竹林掩映的阴影里,不动分毫,仿佛它连同它的主人,都想在这里呆到地老天荒。
眼看着日头西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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