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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宽容固然值得感激,但这边侯放一答应,夏至的心思立刻转到另一件事情上:“那你跳不跳?”
“谁说我要跳的?”侯放望着他一下子亮晶晶起来的眼睛,瞪他。
在跳舞这件事上夏至倒不怎么怕他:“……那天我们说起这个事情,他们就说你说不定想跳。所以陆恺之真的问了啊?”
侯放赏了夏至一击爆栗:“你们是谁?他们又是谁?原来是一群人挖了坑看我往下跳。”
这下被坑了的立刻成了夏至。他不敢提周昱,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亏得侯放无意在这个细节上纠缠,哼了一声又说:“我跳不跳都再说。你拿好主意自己给陆恺之去个电话,这些事情要学着做了。”
夏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想起还没问林一言对这件事的态度,就问:“那老林知道这件事情吗?他同意吗?”
侯放作势瞪他:“他不同意你就不去了?”
夏至下意识要回答,侯放已经一挥手,笑了起来:“已经知道了。早前我们还在说,说不定我们团里要出个明星呢。”
这句说笑让夏至一下子脸热了起来,慌慌张张地看着侯放:“这……这是哪里说起?我只想跳舞……只要能跳舞就好了。”
侯放被他又紧张又认真的表情逗得又一笑——陆恺之打电话时林一言正好也在他边上,两个人确实就夏至这段时间来的“不务正业”聊了几句。不同于扬声的绝大多数现役一团舞者,夏至并不是侯放从艺大的舞蹈系挑来的当季毕业生,而是公开招考时林一言挑中的。因为林一言的青眼相加,侯放至今都记得很清楚来考试那一天夏至的模样,站着不动的时候神情微微木讷,甚至有些呆滞,但只要一动,整个人就像是蜕了皮一样地脱胎换骨就地重生。
他从来也没告诉过夏至,和陆恺之合作的那一档电视节目收视率和评价相当不错,也有一些广告公司在看到夏至的杂志照片后专程打电话到扬声指名要他拍商业广告,却一一被林一言推掉了。这些事情侯放都看着,也赞同,这其中除了他本来就对广告这些事情不在行,更是因为他前半辈子在跳舞后半辈子带了一个舞团,很清楚对于职业舞者来说,技术上的优劣得失的分界并不那么大,在艺术史上留名的舞者们,有些甚至不是他们那一代人里技术最好的。能决定舞者是不是成为一群人里最夺目的那一个的,往往是一些技巧和基本功之外的东西。他不是林一言,能动笔杆子说起话来也条条是道,但以同样是舞者的这个身份来看,夏至身上是有那么一点儿苗头的,那他们就得把这一点儿苗头养起来,看它十年八年之后,能不能长出点什么来。
念及此侯放不再想下去,笑着反问他:“跳舞不能出明星吗?没人不让你跳,去陆恺之那里不是也去跳舞吗?”
夏至无法反驳,为难地抓了抓头发,神情里无意中显露出一股天真的痴气。这个时候他的动作几乎称得上是笨拙的,神态却很动人。想了一下他觉得反正也没办法驳倒侯放,还是算了吧,但又不死心,再问了一次:“侯放,那你真的不跳?”
说完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了,低下头来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还没见过你真人好好地跳过舞呢。”
他进团得晚,侯放两边膝盖的手术都做完了,虽然在编排时会有一些动作上的示范,但跳大段的、连贯的曲目夏至从来没赶上过。在当初程翔还在的时候,有一次大家穷开心,聚餐完去程翔的小公寓继续玩,结果在他客厅的茶几上看到一盘不知道什么途径弄来的国芭内部演出的录像带,他们闹着要放来看,程翔拗不过大家,就放了,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侯放跳罗密欧。
大家都是第一次看侯放跳芭蕾,还是全剧,都是又兴奋又好奇,一开始嘻嘻哈哈,看着看着开始惊叹,后来全静下来,聚精会神地看他和女舞者跳舞。那一天他正好坐在程翔边上,看到第二幕中段想什么,扭头想和他说点什么,就看见他抱着一只膝盖坐在沙发上,竖起的膝盖和下巴间支着个啤酒灌,一言不发,惟有盯着电视屏幕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这个已经模糊了的场景陡然在眼前鲜活了起来,夏至蓦地心酸,当初不懂的事情,如今却是醍醐灌顶一样全懂了。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把这些事情暂时甩进记忆深处去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排练厅的门口。侯放的手本来已经搁在了门把上,听到他的话又放了下来:“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好了,去吧。你最近排练太用力了,缓着点,还有一个月不到了,别受伤了。”
“嗯。”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一边答应着一边飞快地闪了进去。
可也不知道这是好事不灵坏事灵还是侯放真的有点乌鸦嘴的天赋,这个下午,还是出事了。
夏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撇到脚的,甚至滑到地上的最初半分钟都没有感觉到痛,撑地板要站起来的时候一下子没站住,这才知道不好,又怕给人看出来,硬是忍痛笑着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但当时侯放正好在,一看他站起来的样子就冲过去扶住了他,低头一看见地板上还留着水渍,立刻知道是汗没擦干净滑了,气得破口大骂:“夏至你抽什么风?脑子进水了?心神不宁就别来在家好好呆着!什么时候了犯这种错!”
夏至不敢解释,咬牙低着头站在侯放身边放手不是不放手也不是,悄悄动了脚脖子,着实不太妙。眼看着侯放还要发作,在场的同事们纷纷围上来打圆场,一半人围着侯放分散他的注意力,另一半人则张罗着要把夏至送去医院。正闹得一锅粥一样,整个上午都没看到踪影的林一言忽然推门进来,看到眼前这个景象眉头一下子皱起来:“这是怎么了?开水浇了蚂蚁窝?”
大家见到林一言出现很快地静了下来,侯放本来绷着脸,听到这句话再绷不住了,笑过了想想不对,指着夏至冲林一言抱怨:“喏,汗没及时擦掉,滑倒了,脚扭伤了。”
林一言就问侯放:“扭伤了还不送医院,发脾气脚伤能好?”
侯放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咽下去后又说:“……车在外面等。”
林一言点点头,扫了一圈因为熟知他们两个人相处套路的围观群众们纷纷憋笑的神情,最后目光还是落在满脸羞愧的夏至脸上:“他们都忙,我现在闲,陪你去一趟吧。”
夏至正要谢绝,林一言已经不由分说地从武昀那里把人扶过来:“别浪费时间。尽早确诊有什么也能早做打算。能走吗?需要人背吗?”
“不、不用了。”他波浪鼓一样摇头。
他拖着脚和林一言走出排练厅,接到通知的司机已经在台阶下等着。走了几步最初那种尖锐的疼痛慢慢地钝下去,关节也似乎又能动了,但因为拎着他去医院的人是林一言,夏至也不敢说诸如“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之类的话,只能老老实实又满心惭愧地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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