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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严律讲话时的语气一如既往,唇齿间将那句“我错了”嚼得柔软,但声音却很虚弱,透出些许空灵,似乎说话的并非单纯是他,而是半个大阵。
严律只感觉这声音好像要将自己的魂儿碾碎,他已顾不得其他,直冲过去要将薛清极从那破石头上拽下:“下来!你明知道阵灵是什么东西,魂魄一旦捆在外物上,再后悔就晚了!”
又向隋辨吼:“这东西能停吗?你让它停下!”
不等隋辨跟上,严律就已抽刀跃向阵眼,却见薛清极指尖略动,插入石雕前的冲云登时剑光闪动,自剑中脱出数道淡金色剑影。
剑影一半没入四周水墙,一半则高冲上天,没入苍穹。
雨夜之中求鲤江大阵的轮廓显现,与之前每次看到时的破败不同,此刻的求鲤江阵如同重新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竟显出颇有力量的色泽。
严律愣愣看向天空,心中顿感不妙。
那剑影好像并非上天入地,而是都穿透了他的心神。
隋辨原本已游得近了一些,此刻却被剑光冲得一个跟头,仰头看向大阵,声音哆嗦:“怎么会这样,他和阵融合的速度好快,现在再剥离……”
想一想山怪的下场,隋辨不敢再说下去。
“薛清极!”妖皇头一次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恐惧,比起面对死亡、分离,这种恐惧更加的动摇神魂,足以碾碎所有理智,“冲云是你插在这里,用来将灵力和阵眼更好结合的媒介……你拿回它的时候,就没想过要留给我。”
最后那一句的末尾,声音因为颤抖而几乎淹没在暴雨和水声之中。
薛清极的身体朝严律动了动,几乎立即就要从石雕上下来,不自主地想去抱他,但还是顿在了原地。
他已感觉到身体的麻木僵硬,连张嘴都有些困难,哑声道:“我只想如果我真的……你至少可以忘了。”
“人来到世上的痕迹,又怎么可能随便抹去!”严律被淡金色的剑影阻拦,他是妖,对这仙门和阵气先天便不太擅长周旋,那由薛清极操纵的剑气柔柔地挡住他,却又和生满倒刺的藤蔓般困住他,妖皇双眼布满血丝,眼眶红如落血,瞪着他道,“你留家里的衣服用品,发过的信息,用过的东西……我说了我会记你到我死,就不会食言。你当你是什么,你又当我是什么?!”
薛清极好像被人迎头一击,浑身巨颤。
他鲜少在回忆时会没有先想起千年前的妖皇和剑修,而是想起这一世的种种。
想起家里那个严律养过的狗留下的狗碗还没收起,他路过时总会多看两眼,沙发上自己保留了“薛小年”习惯塞起来的电视遥控器,和严律混穿的衣服随手塞进衣柜,刚学会用的电动牙刷,客房的枕头不记得什么时候挪到了严律主卧的床上……那家里到处都是他的痕迹。
爱一旦缠绕住两人,又有哪个可以轻松抽身离去。
“小仙童,”严律说,“下来,来找我。”
薛清极感觉泪水从自己脸颊落下,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流了泪,只是泪水落下,也依旧被石像吸纳。
他掀起眼帘,脸上还带着泪,眼里却已又是凶狠的疯意:“下去,最多只有数年好活,我不服!我修行百余年,游历行走,救弱者于怨神孽灵之中,破煞诛魔,从不敢怠慢,只求‘长相厮守’,上天既不肯给,我便自己来夺!”
严律喉头发苦,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一度以为薛清极从未有过对自己付出和得到不成正比的不平衡,现在才知晓,原来一直都是有的。
“既要付出代价,那我就要这代价也是最值得的。”薛清极反手一拍胸口,低吼道,“我将与阵同在,镇孽灵于水底,驱污秽于山涧。年复一年,以尽我仙门弟子之责,报师长教养之恩,守百族一方净土。无怨无悔,只换这与山河同等的寿数。阵灭我散,不需来生!”
金纹瞬间生满全身,钻进薛清极两腕破口,挤进他的身躯,就好像这大阵也要长进他的身体。
一道淡色虚影由躯壳中缓慢脱出,不用隋辨说明,严律也知道那是什么——是薛清极的魂儿!
他的魂儿本就无法被躯壳承载,此刻魂儿上生出无数触须似的东西隐入虚空,与大阵相连,反倒将强悍的魂魄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稳固。
只是也从这一刻捆在了一起。
没有任何一种长生不需要代价,既要长存于世,便要你以后的生生世世作为交换。
阵灵与阵捆绑,正如剑灵与剑共存,剑碎灵毁,阵灭灵散。
难怪当日虚乾说出严律没有来世时,薛清极能接受的那么快——他早已做好了走到这步的打算,所以才会是“来世之于你我都没有意义”。
缠绕着严律的剑光骤然锁紧,将他牢牢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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