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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下潜

莫尼尔睁开双眼，他迷茫的蓝眼睛本该被轮班的人手中灯筒那惨白的光线刺入，而让他骤然清醒过来的，然而他错愕地发现四周是一片漆黑，不仅如此，他马上更加惊悚地发现自己周身的冰凉液体——他整个人都浸在水里，什么也看不见，耳边也只能听到水流的声音，这让他昏沉的大脑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为什么我在水里？我们的船呢？下潜怎么样了？

无数个问题在他睁眼的片刻涌现又消失，他甚至忽略了此时此刻最为违和且怪异的问题——他为什么能在水里呼吸？

但马上莫尼尔便想到了这一点，他下意识慌乱地屏住呼吸，却发现自己仍然能呼吸到空气——通过水流。他周身的液体通过了他脖颈上的什么东西，随后排出，那很显然是鱼类软体类等动物才有的鳃！莫尼尔颤抖着手抚摸上自己的脖子，他摸到了像鱼一样开合着的东西。

一时间他脑子空白，明显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在他昏迷的时候……话说，我，为什么会昏迷？

莫尼尔艰难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然而他的记忆力仿佛突然变坏了，他只能模糊地想起奥马里号的下潜一开始很顺利，他甚至平安等到了换班的人，回到居住舱睡了一觉，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都对这次任务燃起了希望，直到他们在深海7000米处撞到了“那个东西”。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莫尼尔还是对那个东西感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它无比巨大，即使他们的雷达事先探测到了前方有阻挡物，却来不及绕开，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船撞上去。

他们的船撞上去的时候发生了地动山摇般的剧烈晃动，各舱室的队员立刻报告船身各处都出现了仪器损坏的情况，但这还不是最糟的，他们仅仅是承受了一次撞击，船体外壁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这很恐怖，原本精巧的承担着分压功能的外壁受到了破坏，而他们几乎没有办法修好它，等待着他们的只有一个结局：外壁支撑不住的那一刻，整个船身被7000米深的水压挤扁，而他们将不分你我地变成一滩浆糊，最后在水里化开。

没有人能接受这个结局，尤其是前期下潜的顺利给他们带来了希望之后。很多人直接撞死在了居住舱里，浓烈的血腥味几乎在每一间舱室里传开，挥之不去，甚至很多信教的队员都放弃了向他们的主祈求庇佑，只是面色颓唐地缩在角落。

布奇船长显然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终幕，此前他一直神采奕奕，似乎自己正在做的不是可能会丢了性命的工作，而是什么幸福、享受的事。但现在，他仿佛突然被抽离了全部的力气，奥马里号出事的时候他还在努力、试图改变这个结果，然而……事实是他的努力在这种事故下显得毫无意义。

几乎所有还活着、不愿意给自己来个痛快的人全部逃往了核心舱室，那里是整艘船的中心，想让自己注定的死亡来得更慢一点，当然也有例外，布奇船长一直坚持留在船长室，即使他只是沉默着坐在那里，他也是这艘船的船长。

还有人例外，就是莫尼尔他自己。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随着人流挤进核心舱室等死，而是转身向着自己短暂工作过的那个舱室前进，可能他是想死个明白，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他们的毁灭。

途中他遇到了来找自己的加文，加文看见他这寻死一般的行动，极力劝说他进入核心舱室，能多活一秒是一秒，但他拒绝了，冥冥中有什么力量控制着他的行动，他在加文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离开。

随后，他用那本不可能看见任何除黑暗外的东西的潜望镜看到了——

蠕动着的、巨大的条状物，几乎遮住了他全部的视野，在他们的缓缓下沉的船的周围，全部都是这样的东西……

外壁终于在水压下报废，成了脆弱的皮屑般的东西，从船体上逐渐剥落下去，莫尼尔所在的舱室靠外，没有过多久就被压瘪，他看到有条漆黑的条状物刺进了他们的船，随后他陷入了昏迷。

…………

他似乎终于完整回忆起了自己昏迷前所经历的全部，但这并没能为他带来比一个人在深海醒来并发现自己的身体惨遭改造更好的消息，不如说当他意识到这一切后，他立即陷入了无尽的、巨大的绝望情绪中。

毫无疑问，1105的所有人都没能成为幸运的“英雄”，他们无一例外被深海的洪流埋葬了，甚至连奥马里号和他们的遗骸都不复存在。那些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全部在水压下化为了齑粉……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他唯一的，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身处外围、理应更早地死去的他，为何还活着？

没让自己在难过的情绪中陷得太深，他小心地伸手，水流如陆地上的空气一般被他没有丝毫阻力地挥开。当莫尼尔尝试着在黑暗的水流中移动，他以为无比困难的动作竟然变得轻而易举，他在7000米的水底就像在自家的浴缸里一样自在。这难道也和自己身体的变化有关吗？是谁救了他？是谁能在这里救他？

莫尼尔双手挥开周身的水流，双脚划着水，因为眼前漆黑，他只能缓缓地在水里移动。心念急闪间，他竟瞬间回忆起那些黑色的肢条。如果是那些拥有神秘力量的东西，能做到这种事也就不奇怪了。但他心里很快地否定了这个可能，他不想思考毁了他们所有人未来的恐怖未知存在却单单救了他一人的这种可能性。这简直是对那些不能安眠的亡灵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