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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满都知道自己不论演奏什么高难度的作品,老百姓们没听过,自然是不会买账,如果是按照喝彩声判断输赢,他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于是满都也是聪慧,他仅凭刚刚听的那一遍,就把韦现演奏的民歌记了下来,如今他所弹奏的,还是同一乐曲。古琴有七弦,虽然没有独弦琴那样的摇杆作为加持,但演奏出来还是要复杂,圆润许多。周围的老百姓看到这种从未见过的乐器,闻听起来竟然是如此的丰满周正,不禁也随着乐曲哼唱起来,大伙的声音越唱越大,几乎成了广场大合唱。一曲终了,大家还陶醉其中,甚至是安静了片刻,全场才爆出了雷鸣般的喝彩声。
张僧见状,径直走到广场上宣布,“第二局,越王胜!下面进入决胜局!”
这最后一局,比的是骑马,在广场地面画上几道线,广场两端各立着两根柱子。比赛人骑马从这一端出,绕柱子而返,如此三个来回,率先回到出地的一方获胜。
韦现守家在地,自然有自己日常骑惯了的宝马良驹。满都这边没带着坐骑,阿六也是毫不含糊,让出自己的胯下马,供小王爷比赛。
二人二马在广场一端站定,再次紧紧缰绳,调整一下马鞍,静待张僧的号令。
“三,二,一,出马!”张僧一声令下,挥下了小旗,两匹骏马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这第一个来回,显然满都并不太适应阿六将军的高头大马,尤其是掉头的那一下,耽误了不少的时间,回到出点时,韦现领先约有一个马身。
第二个回合,满都和骏马的配合逐渐熟悉了起来,毕竟是禁军统领的宝马良驹,绝对度上是有优势的,这一来一回,已经把劣势几乎都追了回来,第二圈结束,两人几乎是并驾齐驭。
最后的第三个来回,眼看着满都的马就要出一点了,进入了最后一个调头环节。韦现心里着急,尽全力想贴着柱子转弯,但谁成想转弯太急,胯下马脚底有些打滑,一下子韦现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往马下坠。满都这时已经完成了转弯,形势一片大好,但他瞥见韦现正在往下摔,这一下摔着了可是没有轻的,赶紧伸手一托,把韦现托回了马上。这一托不要紧,自己的马也是身子一歪,险些跌倒。等满都回过神来再次奋起直追,早已没了机会,只好眼看着表哥以一个马头的优势获胜。
周边围观的百姓纷纷鼓掌叫好,现场气氛热闹到了极点,张僧也是挥舞着小旗,来到广场中央,大声喊道,“我宣布,最后的获胜者是…”
张僧还未开口,韦现便抢先一步跑了过去,拉住了张僧,小声说道,“大人,我有话要讲。”
张僧便把小旗交给了韦现,看他要说些什么。“各位,大家也都看到了,最后调头的一个来回,我险些坠地,越王是为了护我,才失了优势的,我虽心有不甘,但技不如人,不得不认,今日之赛,是越王赢了。”
广场上的百姓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唯有韦陀在一旁鼓掌哈哈大笑,“好啊好啊,我看也是如此,你们小小年纪就知道帮助谦让,我交州何愁不会安定繁荣呢?”见大王都了话,百姓们也是纷纷点头,鼓掌以示认可。
韦现快步跑到父亲面前下跪,“父亲,儿子还有一事相求。”
“哦?那你说来听听。”
“我…我想为弟弟申请,上涂颜礼。”韦现小心谨慎的试探道。
“哈哈,我没有意见,你要问问大家同不同意才是啊。”韦陀还是那样微笑着,指着韦现身后的人群说道。
韦现转身看着大家,只见大伙脸上也都带着笑容,心里便也就清楚了,“来人啊,拿颜料来!”
一如十多年前一样,只不过行礼的人成了满都,孟睐帮着满都翻开衣领,挽起袖子,一脸笑容的望着外甥,“你做的比小姨强,这么快就要受涂颜礼了。”
满都其实还不完全知道大伙要做什么,正呆呆的站在广场中央不知所措,此时韦现已经走了过来,用手指蘸了一下颜料,在满都的脸颊上轻轻划了一道,并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老弟,我正式的欢迎你。”
接下来,韦陀孟睐带着他们的小女儿,也在满都的脸颊或手臂上涂抹了颜料。众百姓在后面跟着,纷纷也在满都身上行了涂颜礼。满都虽然被涂抹的像个花瓜一般,但心里却是欣喜不已,这种被别人接受的感觉,是他从生来就几乎没有感受过的,那些一路上的心酸和苦恼,也随着这一笔笔的涂画,被暂时掩盖住了。
孟家女儿这边一片其乐融融,而孟家老大孟贲那里,又是怎样的一幅场景呢?。
孟贲自从逃离怀朔大营,夜奔芮族人的地盘,至今也有十年的光景了,这十年间,大夏朝廷一开始对他是口诛笔伐,但迫于朝堂不稳,并没有对他有任何的实际追究,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而后朝廷逐渐稳定下来,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孟贲之时,却又觉得孟贲既然做了芮族人的驸马,檀石可汗又没有儿子,一旦檀石可汗去世,说不定这个汗位就会流转到孟贲的头上,即使没有这样的好事生,留着孟贲也可保着西境无虞,因此朝廷也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边境的榷场该开就开,任他去了。
对孟贲来说,这十年也不算是虚度,他虽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但毕竟是芮族的驸马爷,在其位也要谋其政。他一是继续推动榷场的扩大,现在不光是在怀朔边境,包括沃野,武川这些边境重镇,都6续开了榷场,供两国的各族百姓在此处交易,也算是为这苦寒塞北增加了一点点烟火气。而随着榷场的越开越多,也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比如两国的百姓开始更大规模的杂居,通婚,至少目前看来,夏芮的关系是持续缓和的,十年间并未生过什么战乱冲突。禾族人的文化随之6续传入芮地,芮族老百姓为了做生意也大多习得了禾字禾语,同样的,芮族老百姓的一些风俗也进一步传入了大夏,使得本来就狄禾杂居的西北边境,胡风更盛。老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自然让孟贲欣慰,而这样愈庞大的杂居所,带来的是民族习气的相互传染,却又使孟贲不得不担忧起来。
孟贲的这种担心并非是杞人忧天,近来付横主管着榷场的事务,单单这半年以来生的榷场冲突就有十好几起了,不过这可和民族冲突一分钱关系都没有,而是单纯的交易双方互有不满,甚至连同一民族之间的买卖,一言不合也要动手,严重的还造成了流血事件。其实这些冲突的开端,往往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非就是谁的秤缺斤短两了,要么就是哪家的货物里掺杂了次品等等,原本这都是禾族商人才爱耍的小聪明,但这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各族商人很快就都学会了这投机取巧的手段。这样的事情要是在中原市场里,无非就是理论几句,大不了去官府评评理就是了,但是在这狄风浓厚的边境,大伙则是能动手就不动口,定是要在武场上争个高下,也就是在这样一个民风过分融合的地区,才会产生如此的奇异场景。一旦生了这样的冲突,第一时间就会报到付横那里去,这可是把这位付大人给烦透了。付横他当年做了逃兵,跟着孟贲逃到了芮族人这里,虽说来历是不怎么光彩,但毕竟是正经太学生出身,能力还是有的,孟贲见他可怜,也没有责罚他,安排他在芮族的小朝廷做点事情。可能是确实有些水平,也可能是同行的衬托,付横没有几年就平步青云,升任了大官,主管着芮族的重要财政来源,也就是这边境榷场的工作。付横本想着在这商海之中可以一显身手,大展宏图,没想到天天就是断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的郁闷,倒也不难理解。
“付大人,您的信来了。”一边的小吏低声向付横说道,恭恭敬敬的递上信封。
“谁又打起来了?”付横翘着二郎腿,喝了一口茶,都没有抬眼皮看小吏一眼,便不耐烦的问道。
小吏倒是抬眼看了看付横,小心翼翼的说道,“是郢州来的信,可能是您的家书。”
“哦?是我家里寄来的?”付横赶紧坐直了,脸上的表情也从不耐烦变成了焦急,他一把抢过信来,迫不及待的读了起来。
小吏在一旁悄悄观察着,付横的表情逐渐变得悲伤,嘴角微微向下,甚至还有些颤抖,双眼眯了起来,似乎有泪水在眼中打晃,“付大人,您看这是…”
付横把信收好,一时沉默无语,他看了看远方,又擦了擦鼻子,突然放声大哭,“老娘走了!儿子不孝啊!不孝啊…”
付横一下子情绪失控,以手拍案,把小吏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搀扶。付横一把推开小吏的手,仰面摊在靠椅上,几乎背过气去。
书中暗表,付横的父亲本来是一员小吏,因为仕途安排,在郢州落户,其后父亲病故,母亲一个人把付横拉扯大。付横勤学苦读被选入太学,母亲便只身在郢州务农,这一直是付横心里的一道牵挂。再后付横被王截选为暗桩,安插到怀朔大营,孟翦的身边,虽然说更不可能时常回到郢州,但王截作为交换,确实安排了王异在郢州多多照顾付横的老母亲,也算是了却付横的一桩心事。自从付横逃难到了芮地,也是想尽办法和家里取得了联系,每年都有书信往来,但近日老母身体渐弱,付横本来就是提心吊胆,日日夜夜盼着家里来信。而没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盼着母亲的回信,竟然是盼来了一封死讯。
付横又打开信看了一眼落款,“郢州大营…你们若是安心照顾她老人家,她怎么会离我而去!”付横就是这般的蛮不讲理,似乎他不能堂前尽孝是无可厚非的,反而郢州军去义务劳动反倒成了应该应份的了。作为王异来说,这些年他做的已经够到位的了,自从王截出命令以来,他一直是给这位付老太太送粮送菜,逢年过节也会送去一些喜钱。直到王截去世后,王异也得知这位付横已经远走北方,对他家没有一点用处了,还是坚持帮助着这位老太,一直安排人照料到其病故。但即便这样,在付横的眼中看来,他老娘的死依然还是这“郢州大营”的责任。
付横平覆了一番心情,想着毕竟自己是逃兵之身,估计是再也回不去家乡故地了,于是他整了整衣服,走到院中,冲着郢州家乡的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也算是告慰了老娘的在天之灵,并安排小吏,今日不会对外处理任何案件了,如果有事,都通通写个摘要放在前厅。
当天晚上,付横独自在后院里烧纸,回忆着自己这将近四十年的人生,自言自语道,“唉,老娘啊,我这半辈子,图个什么呢?早年辛苦读书,希望有个一官半职的,却误打误撞到了西北军中,大官没当上,却惹得一身官司。”付横往火堆里添了点纸,“本来想着跑到这塞外,该显出我来了吧,整日就干的是个七品芝麻官的活,处理那些零七碎八的麻烦事,最后也没见上您一面。”说到这里,付横又忍不住几乎要哭出来,“老娘啊,您就安心的去吧,儿子终究要去看您的,唉,但想想儿子这辈子也没做成什么大事,您也不要怪我啊…”说到这里,付横把全部的纸钱都投到了火堆里,准备起身回房休息去了。
这临睡觉前,付横还是不放心,非要走到前厅看看积压了多少个案子,明天好心里有数。
“还好啊,原来就这一个事情,”付横拿起前厅书案上的摘要,借着烛光看了起来,“哼,欺软怕硬的东西,看我明天不好好折腾折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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