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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敏在铺有厚实褥子的躺椅上躺下后才向她问起了缘由:“怎么想起来让孩子们自己动手做饭嘛。”“这你就不晓得了,第一次碰上孙儿邀请同学们到家里,我是想借这个机会让海波学着点。”“嗯?恐怕没那么简单吧”老刘的头在来回摇摆着。
“嘿嘿嘿嘿,其实也没什么,让孩子们放松乐一乐,我也好从其中多了解一些不知道的。”“从孩子们的身上还能了解出什么名堂!”娅琴便凑近他的耳边说:“这男孩子呀,到了这个年龄嘴里总是无边着际的,前不久,小芹就这么问过我,说‘海波说他还有个哥哥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回来’。”老刘“嗯”了一声有所思地说道:“现如今再过问这些是不是有些不适时宜呐。”
这一点也正是娅琴的纠结所在:目知眼见的宣传画上工人阶级那条粗壮有力的铁拳之下被痛砸成龇牙咧嘴的美国人身边又多出了一个凹眼秃顶的‘修正主义’嘴脸,这不能不让她心存余悸。
她的担心还远不止这些:“其实…你对那个梳着小分头、穿着黄棉袄的那个男孩不会陌生吧?”“有点印象,进门时看他没往常那么有精气神了。”“这就是了,他父亲年前就被人民公安从家里给带走了,说他是‘反动学术权威的走狗’。”
老刘的两根道:“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我们单位的一位同事也住在教育学院,和他家紧挨着。”老刘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就用慢条斯理的腔调算是给了妻子一个明示:“目前的局面困难而繁杂,政府当家里也相继揪出了一批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交朋友是得慎重一些,小家伙那里嘛……回头由我去和他说说。”“祸从口出,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老刘闭目不接她的这一定义,抬手示意道:“去把收音机打开。”娅琴本能迈开的腿脚忽又停了下来,回过头来见老伴还是那副思考问题的模样便没再吱声为他打开了收音机。
刚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的心思就是她想对老刘说出对大辫子小芹有那么一点备亲的念头,看他依旧闭目沉思也就不再自找没趣,反正她俩现在都还是学生娃娃。
最为穷俭的一个大年过后,刘思敏不再言节约二字,老老实实地跨入了医院大门接受了离休前的例行体检,尽管他的眼泡下垂的远他人,检查结果还是令他喜上眉梢:除了腰肌劳损和轻微的胃溃疡之外,身体并无大碍。
老两口便心无旁骛地计划起办完手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暑假期间的孙儿先回一趟东北老家、探访一下为数不多的战友亲朋,顺便看一看那里的人是怎么面对已过的饥荒、尽可能在下一年不影响海波学习的前提下再南下泉州尝试能不能见到张、赵两家祖辈的后人,为娅琴了结多年以来寻根问祖的心愿,然而,组织上对他俩的信任反转彻底改变了二人自羽为最理想的安排。
组织部长在会议中褒奖了刘思敏同志和妻子赵娅琴双双在工作中的兢兢业业、一心为公,无私奉献的精神后还庄重地脱稿宣布道:“你们夫妻二人双双荣幸通过了会议代表绝大多数的表决,即离休不离岗,继续留任于政协参政议政,为国家建言献策,继续挥余热。”话毕,还离席走近二位热情地与二位握着手说:“恭喜二位了!”之后的老刘就起身抱拳向周围的同僚们以示谢意。
当天夜里,刘思敏在酣睡时的一个翻身说出了一句怪异的梦话:‘是福不是祸’。
每天都习惯于后他入睡的娅琴,隐约听到了这么一句,她也全当没有听见,即便是听清楚了内容,她也不会在这一时刻去惊动他,因为她本身就不相信会有绝对的先知先觉,除非是张扬的灵魂在沉入地狱之后果真会升入天堂。
就是这样一个让所有官员都羡慕不已的安排却给了今后的他们埋下了不能安享晚年的隐患。
厄运正悄悄地一步步朝他俩结伴而来。
刘思敏的统战工作本就是份闲差,驾轻就熟的工作经验更是让别人看不出他的忙忙碌碌,虽然参加会议的次数在日益减少也,他偶尔还是会下到基层了解了解情况、协调好基层的军民关系,尽最大限度保护好那些积极向上的党外知识分子,努力在不多的日常工作的时日内把他们的积极性充分调动起来,即便再忙,他也觉着自己不在忙什么。
娅琴就不同与他了,自报到之日她就义无反顾地欣然接受了一项全新的任务——翻译苏维埃联邦的工业资料——虽然卸下了即将结束的繁琐调研、总结、牵线和说服,仍在继续地资料查阅与用功一点也不比以往的忙忙碌碌轻松多少,何况还有从不间断地自习英、日文的不懈坚持。海波看了哥哥久违的来信以后,良莠难分的问奶奶:“沙白哥哥说的对吗?”丁零当啷收拾完东西以后的娅琴才模棱两可的作了回答:“你刘爷爷常和你说国和家是一样的道理,现在国家处在最困难时期,谁的说三道四也在所难免。”“哥哥说的不也是和国家有关吗?”娅琴强咽堪言地佯作在柜子里找东西避开了孙子的视线:“国与国之间出现了问题,你们兄弟之间切不可唇齿忌言,沙白的那些话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在学习上要多向他看齐才是,他的久远目标可是高端医学。”“奶奶,我将来的理想就想成为一名像爸爸那样威风凛凛的军人。”娅琴闭眼又睁的说:“好孩子,去吧,把你的想法也说给你爷爷听听。”顺从离去的背影迫使她眯起眼睛望着孙儿的消失喃喃自语道:“同有好端端的成绩,弥补不了差距。”
“瞎胡闹,简直就是瞎胡闹,”每况日下的世风硬把老刘逼成了一个不敢在公开场合放言、变成了肆意在老婆面前释放牢骚的同类:“我的那些老战友哪一个不是从枪林弹雨里滚爬出来的铮铮铁骨,如今怎么就成了反革命分子,他们究竟反了谁了?!”
吃惊不小的娅琴心里瞬间就掠过了‘你们爷俩一个也不让我省心’的念头,赶紧跑近前来迅从他颤抖的手中接过了往来并不多的信件仔细过目后一声不响地划根火柴点燃了它。
“烧了也罢,帮不了他们只能给自己添堵。”老刘的性格在一场接着一场的运动中已经被磨的快要没了棱角,近乎和天脸一色附和口号的民众回到家里再盘算着下一顿该吃些什么要好上那么一丁点。“别再火了,医生的话不是又忘了吧?”娅琴的啰嗦诱起他的埋怨:“不生气,那年检查说我没啥,现在又说我不该拖那么久。”“医生也不是神仙,现在建议你半天工作半天休养不是挺好嘛。”“我就是让医生翻来覆去的话搞的更加糊涂了。”
娅琴也不清楚他在这一阶段的治疗中起到了好还是不好的效果,潜移默化的环境规律也让她抓住了另一类的机会:“不出问题总归是褔,现如今还是糊涂一些为好,难得糊涂是怎么说来着?”老刘听了就频频摆手说:“不说这些,不说这些了,再照这样下去的话,我们那些老革命……”她打断了他的顽固僵化:“说好不谈这个问题还说它做什么,你不是说‘天总会放晴的’嘛。”
“嗯,嗯”他的鼓了鼓腮帮子,颓废变成了忍气吞声。娅琴见他的变化如此之大,心里也不是很受用。
午觉醒来,临走前的娅琴依然放心不下的提醒老伴:“别忘了三点准时服药,海波回来一定要让他抓紧复习,晚饭我从单位带回来。”她决不会放弃将孙儿培养成不亚于他哥哥的一线希望。
老刘揉揉眼打开收音机,听了一会又无可奈何地重新躺倒在了床上举手示意了一下算是给了她最好的回答。
自从检查出他的肝、肾都出现了严重问题的那一天,娅琴就以毅力控制住了自己,她想尽可能减少他所需要的需求而不让他感觉出来,有关社会话题她也是有意多加甄别刻意回避的,收到效果的她觉向来反对婆婆妈妈的说法不一定都是正确的,因为,往往扯东到西的浑说或是与年龄毫不相符的趣味动作都可以分散他牢不可破的记忆,每每还能换得乐不可支的效果让他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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