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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不提还好,话音刚落一阵狂笑过后带来的轻蔑声音更加令人胆寒:“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说她和毛主席握过手,我还说她和蒋介石握过手呢。”“你……”一口鲜血从刘思敏的口中喷涌而出。
见势不妙的领头神情若定就将小本子一合揣入口袋犹如冷血一般丢下了“争取宽大才有出路”的话后便向同行使了个眼色迅离开了这里。
气、怨、痛、恨集于一身的娅琴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跛的扑倒在床上,抱着昏厥过去的丈夫嚎啕大哭地埋怨着:“你和他们说这些能有什么用啊……”
尽管从这以后一波接着一波的调查询问都没有达到誓死扞卫无产阶级专政执行者们的满意要求,面对一句三喘的重病号,工作组还是杜撰出了一整套‘有理有据’的瞎话掷地有声地证明了刘思敏的‘罪大恶极’:“实话告诉你,那个与人民为敌的王大柱在河南五台山畏罪跳崖前就供出了你是他的同谋。”
即使没有获得半句‘认罪’的口供画押,刘思敏还是被冠以‘工贼’和‘内奸’分子的两顶罪名,并且是深藏已久的,不仅被开除了党籍还停了他捐助国家建设余下的另一半薪水。
令人费解的是,组织上并没有因此而歧视赵娅琴同志,需要翻译的工业资料每月仍派专人登门交换,没有报酬。
遭受多重打击,身心疲惫且见不到探望者身影的刘思敏如释负重地盼回了为他四处奔走、沧桑愈显的妻子,一反常态地招呼她来身边坐下,他百般不舍地抓着她的手有气无力地对她说出了万般无奈的心声:“你不要为我的事再去操心了,没用的……,我思前想后的认为,趁现在和苏联的关系还没有紧张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喊喊口号也不过是扳腕子、角角力,民间交往的大门并没有完全关上,你最好趁这个时机寻得借口回到那边避些时日再作打算,我估摸着…照这样下去恐会凶多吉少的连累与你。”
一席艰难熟思的一气呵成着实让娅琴吃惊不小,莫非这是将要?……来不及细想也顾及不了有过的所思便埋怨道:“你胡说些什么,我能丢下你和孙儿不闻不问?”他的执拗中饱含着不舍继续言道:“万一要是如我想象的那样,你叫我情何以堪啊。”
撕裂乌云般的炸响顿时在娅琴的脑子里震荡开来,她拼命地抵制、排斥却换来了由小见大、由远及近的离奇而又铿锵有力的金属撞击声,这声音起初像是钟摆,而后又渐似加运行中的火车轮毂出的摩擦间歇,但这绝不是她旧时所能听得到的声音。
谙知事态严重的她傻不愣愣地面对他已经道出的危险信号既不能顺延再行解释、又不能避开他酝酿已久的固执,牙关紧咬的她急晃了一下脑袋就安堵如常、故作轻松地哄着他:“别再多想了好吗?暂时的委屈也不单就罩你一人身上,还你清白是不会太久的。”
预知不可能的老刘在百感交集之下紧抿起嘴唇的那一刻,她已经感到了强忍中的他出的震颤,此时此刻再平添安慰只会适得其反,世态炎凉的急剧变化更是不能让他知道外面世界的详实真相。
她心碎无语正准备起身,从他蠕动的口中硬生生又挤出了:“你还是离开这里吧。”她顺势心沉面静地抽出手来拍打着他的手背摇着头说:“回不去了,其实在哪都是一样的,”然后就附在他的耳边轻轻言道:“坚强些,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你”两行老泪随即便在她抽手转身之际才没让他见到这稀有的珍贵,随后断续传来的声音也没能让她停下缓步挪向临窗的木纳身躯。
然而,就在她的双手快要触及到窗台的一刹那会儿,鬼使神差的有过一次面若桃花润色地蓦然回,不说迎着光亮的老刘尚未觉,连她本人也没有意识到有过这样的动作就被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的熟悉身影拖至窗外,她踮脚伸脖地定睛望去,那位衣衫裹不住青春气息的侧影已经从她的视线里淹没在了婆娑起舞的细竹丛里,‘是小芹!好久没来的她怎么不进屋来?’“她准是也有同样的顾虑”娅琴趴在窗沿边目不转睛地自言自语。
光荣入伍还未满两年的赵海波终因‘政治审查’没能通过,灰头土脸的回到家中,一声打不起精神的“奶奶”过后取下草绿色帆布包随手一扔便在客厅里的长椅上躺下了。
无需再问,此时此刻的状态已经没什么不明白的了,孙儿被部队剔除无疑又给娅琴平添了一缕暗殇:‘是我害了他’。她这么想着,还是来到了孙儿面前,口中依然是柔里含韧的说了句:“去见你爷爷。”满含委屈、骨子里依然还是白纸一张的赵海波极不情愿地白了奶奶一眼,终究还是一咕噜爬起来向里屋走去,他默不作声的站在床前略歪着脑袋带着极其复杂的表情审视着入睡中似是有些陌生的面孔,紧抿的嘴唇始终没有过任何动作,也许他是在心里默念了问安。
几分钟过后,他简单地擦了把脸又从帆布包里捡出一个信封装入口袋后对着娅琴毕恭毕敬的说:“奶奶,他睡着了,你把户口本拿给我,我这就去趟派出所。”从娅琴的喉咙里吭出了一个“好”字便没再说出什么了。
全都明白的压抑现状使得祖孙二人双双陷入了拔不出来的僵化,她抖动着腮帮上松弛的条纹目送着失去青春活力的消沉背影。
海波并没有马上前往派出所登记办理遣返手续,而是由西向东步行了四五公里来到愈眷念的同窗好友徐彩芹的工厂宿舍,他急于想向她问个明白,‘为什么不早把家里生的变故告诉他’。可是到了离她家只有十来米的一个拐弯处时,他却犯起了心虚,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以往如同走大路一样自由进出的地方而今都因为失去了自尊导致他英雄气短、举步维艰地侧身隐匿在了一棵粗壮的梧桐树下伸脖子瞪大眼的窥望着熟悉的门窗。
南边厂区飘来的腥瘴气味非但没能让他嗤之以鼻,手推脚踏车由他身边经过的熟悉身影也没引起他的注意,忐忑不安的窥视体现出他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自信,他紧张的要命,紧张到生怕那扇油漆脱离的木门会在此刻开启,而他最为期盼的恰恰又是急于想见的主人能尽快现身。
佯装没有看见他的小芹之父打心眼里就一直喜欢女儿交上这么一位腼腆帅气的小伙,之所以没有招呼他也是因为妻子去世早,留下的三个儿女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心肝宝贝,所以事事都养成了由她自主决定的惯例,何况还是青年男女在一起说不准的事,由着他们的自由交往,老人觉得应该不是错事。
再说,他也不知道机关大院里生的那些事,小伙子应征入伍那会女儿倒是对他说过,今儿见他到了家门口还踌躇不前便暗自猜测‘他准是想给女儿一个惊喜’,不由就联想起现女儿秘密的那一天;彩芹在父亲的眼里一向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做任何事情她都是有条有理很有规律,从不拖泥带水、有头无尾。就是白天再怎么忙活,过了晚上十点钟以后准会熄灯休息,从不让父亲为她操心。
偏巧那天夜里接近零点时分因闹肚子出门上厕所的老徐瞥见女儿房里还亮着灯,便以为是她睡着而忘记关了就走过来准备敲门,当他隔着窗帘看到窗里映有女儿伏案动作的模糊身影猜想着一定又是接受了新的任务需要赶时间完成才又蹑手蹑脚的退步离开。
天还没亮他又被一波叽叽喳喳的鸟鸣声给弄醒了,只是没过多久就恢复了平静,所以,回头觉就让他睡过了常规的起床时间。
起初他还以为彩琴也睡过了时间,在敲门没有回应的时候他才用钥匙打开房门,这才现女儿已经不在屋内,他便习惯性的拉开窗帘,几净窗明的房间里一个很不寻常的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毫秒之间没有丝毫犹豫就从堆满纸团的竹篓里捡起了一个将它捋展开来,第二个,第三个……直至现摊在面前的十几张几乎全都是有头无尾、邹巴巴的纸张上字里行间出现了‘海波’的字样时,他方才得以松懈地休手作罢。
原先那些不甚理解的工整字迹:‘我最可敬的解放军战士’、‘老同学’、‘我的好哥哥’和‘最最亲密的革命同志’等等的华丽字眼都足以令他彻然大悟地频频点头现出了得意之色——女儿恋爱了——‘我早就察觉到她俩有那么点意思’,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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