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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道观（第1页）

北宋时期，汴京城外，在一个枕水倚山的地方，有一个古老的道观，旁边是山，河水则是从道观的后面蜿蜒而过，注入黄河，地势极佳。因其四周竹木蓊郁，尽作绿意，追求的又是“清静无为”，要在云多人少之处专心修炼，因此叫做“青云观”。虽然古老，但其名不着，又是远离都市，因此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与外面的大千世界相连。

这一条小路，从青云观出来时，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行走，时隐时现，走上几里地之后，因为与大路相通，走的人渐多，有的时候还有车马经过，时间一久，小路也就变成了大路。

这一天，日色渐向西沉，但还不到掌灯时分，从路的远端，忽地传来一阵鸾铃声响，因为这里尚属平地，声音可以传得很远，单从铃声来听，并不能完全确定远近如何。过了好一阵子，在暮色昏黄中才出现了一辆大车，由一匹健壮的骡子拉着，看来这铃声，便是从这里出来的。

骡车走得并不快，拉车的是一个老者，尽管颏下的胡须都已经白了，但腿脚倒还利索，一手拿着赶车用的长鞭，不时吆喝着骡子，在走到一家小酒馆前时，便停了下来。这家小酒馆就在路边，是常见的那种只提供简单饮食、供来往的人打尖用的地方，门前高高地挑出一个白布招子，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得见。旁边也有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户与户之间间隔得很远，除了这间酒馆外，住在这里的人多以务农或是渔猎为生。

骡车刚一停好，就从里面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大叔，车怎么停下来了？”

那赶车的大叔拍去衣服上的灰尘，出扑扑的声音，笑道：“都到了地方了，怎么不停下来？难道说，你还要我大老远的给你拉回去吗？”

骡车后面的轿厢，棉帷低垂，看不见里面的人是谁，是能听得出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声音上看，应该也有三十出头了，只听她说道：“不，这里并不是青云观，你如何说已经到地方了？”

赶车大叔微感诡异，走到轿厢旁看了一看，只见棉帷将窗口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连一条细缝儿都没有，便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掀开棉帷，看到外面了？”

轿厢内静悄悄的，那妇人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过不多时，她才出一声叹息，说道：“平地和树林间的气息是不一样的，这么简单的道理，又何必要掀开棉帷，才能知道？”

赶车大叔听她这样说，不觉间松了一口气，不知怎地，每次到这个地方来，他总会感到心旌摇动，一种很不安的感觉，令他不想多待，只想早点离开这里，便说道：“阿金娘子，我赶了几十年大车，从来也没有诓骗过客人。在出之前，我就已经跟你明说了，只到这里，不能到青云观。只因这青云观据说有妖魔作祟，只要靠近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除非是不要命的，又有谁敢去那里？”他小时候曾经在南方生活，因此习惯在本姓前面加一个“阿”字，到老这个习惯都没改过来。

阿金娘子沉默半晌，说道：“倒也不是一个都回不来……大叔，你看我一个孤身女子，天又黑了，如何到得那里，此刻你撇下我，就如同是害了一条性命。最多，我多给你银两，你就当是做一件好事吧，积善虽无人见，等到将来，佛祖也会记着你的好的。”

她的第一句话说得格外含糊，两人又分开在轿厢内外，赶车大叔并没有听清，但后面的话却都听得明明白白，说道：“没有银子可以再挣，我还能走，多走几趟，再省一点花，也够用了。我又不要那金山银山，你就是真的搬了来，也是无用。”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彼此相持不下，赶车大叔要阿金娘子下车，他要把车赶回去，晚上还要找个便宜的地方睡上一觉，明天继续赶路。可是阿金娘子说什么都不下车，等到赶车大叔话说得重了一些，还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听着甚是可怜。

他们在酒馆门外争执了许久，终于惊动了一个人，他就是这家酒馆的老板，推开门出来，只见他满腮胡须，身穿一件灰布短袄，腰间扎着腰带，问了一下情况，笑道：“终究还是性命更重要些，那青云观有什么好去的，传说以前有仙人在那里修炼，谁都没见过，后来做了神仙飞走了，如今就只剩了几间楼阁，还有一些道士而已。可人家是仙人，不是我们这等凡人，你们现在往回走，说不定还能赶得上宿头，再迟，可就来不及了。”

他说完了这一句，毕竟事不关己，便做不知，转身就要返回店内，这时阿金娘子听出了陌生人的声音，说道：“说不定青云观就是你等编出来的谎言，这样行人不敢前行，就只能在你店里投宿。”

那酒馆老板听到这话，回过头来，露出既无奈、又好笑的神色道：“你看，我好端端的多说这一句做什么？老实跟你说吧，我这店，只打尖、不住宿，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听我一句，快些走了吧！便是死了，也不要死在我这里！”

那赶车大叔见那女子始终不下车，狠了狠心，跺脚道：“罢了罢了，算我倒霉，就当作路上被强盗给抢了，这就把银子还你，你另外雇车吧！”

他这话，一半是真心，一半却像是在赌气，是气急败坏之下才说出口。谁知过了片刻，车身一响，那女子竟径直下了车，她的长相甚美，脸上略施了一点粉黛，戴着一对珍珠耳环，走到赶车大叔身前，明明才刚哭过，现下却好似带了一点轻嗔薄怒的样子，说道：“你不陪我就不陪，说什么被强盗抢了，强盗抢了你什么，是手上的马鞭，还是你身上这件破衣服？我也不要你还钱，这里有五两银子，你拿着，把你车上的灯笼给了我，总不亏了你吧！”

她说着，竟当真取出钱来给了赶车大叔，不等他反应过来，摘下骡车上的一个红纱灯笼，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林间走去。

那赶车大叔怔了一怔，看到手上的那锭银子，方才明白这是真的，刚想说“我不要”，手都已经伸了出去，可那女子已经走出去十来步远了。他追上去不是，不追上去也不是，迷惘木立，不由得转头去看身边的酒馆老板。可那酒馆老板也已经呆了，哪里还能给他出什么主意，目送着那名女子远去，转头对着屋里大声叫道：“阿吉、阿吉，真是个懒鬼，也不知道雇你来做什么，快给我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健壮的年轻小伙子掀开门帘走了出来，身上穿一件青布短衣，没好气地道：“我在磨麦粉呢，又不曾白吃你家的饭！”

酒馆老板也不与他多说，指着已经走远的那名女子，着急地道：“你也不用磨麦粉了，快点跟上去，看看她到底去了哪里？”

那个叫阿吉的看样子像是酒馆里的伙计，听老板吩咐下来，却不动地方，伸长了脖子看了又看，末了摇了一下头道：“她去那个地方，过一会儿就是一个死人了，我要是跟上去，多半就是两个死人。可惜、可惜，这样看腰还挺细的，如果能搂一下，啧啧……喂，老板，我去不了，店里还有客人，要去你去！”

酒馆老板拿他没有办法，就问他道：“还有客人？还有什么客人？”

阿吉回头看了一下，小声对酒馆老板道：“她出来了，你看，就是她，好像是从京城来的！”

从酒馆里面出来的又是一名女子，身穿青绸长袍，腰间系鸾带，下悬一柄绿皮鞘子的长剑，因为要赶远路，还戴了一顶男式大檐帽。她走到酒馆门前的马棚处，解开一匹青鬃马的缰绳，认镫扳鞍，正要上马，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笑问道：“请问，去青云观是走这条路吗？”

阿吉不等东家说话，抢先一步指向那条小路，笑道：“正是正是，从这里过去，走上几里就到，你可不要走错了路呀！”

从酒馆里出来的这名女子正是才从汴京赶到这里的大理寺丞聂飞练，谢了一声，便即飞身上马，轻骋骏马，缓缓地向青云观走去。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时，那酒馆老板正在与阿吉说着什么，因为隔得远了，听不清在说什么，便不再看了，但她也没有忘记用眼角轻瞥了一眼不远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的阿金娘子，心中暗道：“青云观……前户部饶尚书来信对曹大人所言之事，难道指的就是这个？”